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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晗:大爱无声话傅雷

    傅雷(1908—1966),翻译家。幼年丧父,在寡母严教下,养成认真、一丝不苟的性格。1927年赴法学习艺术理论。1931年回国后,即致力于法国文学的翻译和介绍工作,几乎译遍法国重要作家如伏尔泰、巴尔扎克、罗曼?罗兰的重要作品。傅雷翻译的作品共三十余种,他的译作行文流畅,文笔传神,翻译态度严谨,成为中国翻译界备受推崇的范文。他多艺兼通,在绘画、音乐、文学等方面,均显示出独特、高超的艺术鉴赏力。

    一

    香港女作家金圣华有一本书,叫做《江声浩荡话傅雷》,内地有出版。

    所谓“江声浩荡”,是傅雷先生的一句名译,即《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一句法语“grondment du fleuve”也。

    曾经私下问过一位研究法国文学的博士,这个词组一般来说直译为“江流滚滚”即可,但是到了傅雷先生那里,却译为“江声浩荡”。末了,这位朋友说,“江声浩荡”这个词在傅雷之前并不存在,之后也没谁再这么用。所以,大家都一致认为,“江声浩荡”只属于傅雷。

    可是,傅雷哪里能和这四个字扯得上边儿?

    一生淡泊明志、忍让温和,“江声浩荡”这四个

字却雷霆万钧、轰轰烈烈。傅雷一生多是克己待人,受尽委屈都不声辩,最后自缢了此一生。这样一个清癯的上海老头儿,忽然和“江声浩荡”扯到了一起,似乎有些不大贴切。

    一位朋友说,莫说“江声浩荡”,哪怕“未雨绸缪”一下,当时的傅雷先生也不会遭此境遇,起码能够像他的好友施蛰存一样,含饴弄孙,乐享天年。

    最后,他建议,我若是再写傅雷,最好换个形容词。

    换什么好呢?

    “大爱无声”?就这个吧。

    二

    知道傅雷先生,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提到了《傅雷家书》,并且告诉我们,傅雷先生的孩子都是严格训导出来的,对于我们这群逐渐长大的孩子,老师必须严格要求。那个时候,印象中的傅雷是一个传统的、严苛的教育家。当时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对于这类严师严父,是相当有距离感并深觉可怕的。

    四年级的时候,偶然读到了傅雷先生翻译的《约翰?利斯朵夫》,这样好的译文,怎会是那个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老头儿所为?待到后来陆续阅读了一系列傅译名著之后,陡然发现,风趣幽默睿智的傅雷先生并不是一个脾气执拗性格古怪的小老头儿,而是一个可爱的翻译家。甚至在一段时间里,热爱文学的我想给傅雷先生写信,向他老人家讨教

一点写作方法。

    到了初中,不经意读到一篇回忆文章,里面的一句话让我陷入了沉默——

    “1966年9月3日,傅雷与夫人朱梅馥双双自缢于上海寓所。”

    生长在和平年代如我者,对于自缢这种惨烈的自杀行为,只在一些连环画中偶然看到过,而傅雷,一个如邻家老伯一样的谦和君子,却如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写作方法自是无从讨教了,而且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读到傅雷的作品,都会有一层淡淡的哀伤,就像是怀念一个逝去的朋友,当然,年少如我,自然没有资格——哪怕是在心底这样称呼他。

    三

    钱钟书先生说,中国现代文化史上,有两个人很重要,一个是“不宽恕”的鲁迅先生,另一个是“大爱”的傅雷先生。

    与梁实秋不同,傅雷的爱不是一种浪漫的爱,而是一种真实、切实的爱;当然,他的爱与鲁迅先生的也不同,傅雷的爱是一种温和、善良的爱。世道险恶,人心不古,能在那样一个特殊的环境下,既不“检举”也不“坦白”的又有几人?文化、知识、良知与道德在扭曲的人性与求生的本能下被践踏、粉碎,最后腐烂变质,为了捍卫原本属于文化的这一份尊严,傅雷毅然选择了投缳。

    业师周华斌教授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时,偶然遇到一位客居美国的华裔作家,两人一见面就大谈傅雷。末了,他问周教授,您知道傅雷对我的影响是什么吗?

    周教授说,不知道。这位作家说,前半生我受鲁迅影响,批判批判再批判,总是一副不肯饶恕的样子对待朋友、对待社会,但是后半生我却拜傅雷为师,终于明白了人生最关键的不是批斗,不是批判,而是爱,一种大爱。

    若傅雷先生有灵,听到这样的话,当含笑九泉。

    傅雷的大爱实际上是他的一种气质。后来者研究傅雷,总喜欢关注他生活中的一些细节,比如说他疾恶如仇的性格,被评论家冠之以“雷火灵魂”;其人格伟岸、坦荡无私亦被人赞为“江声浩荡”;傅雷急朋友之所急,重情重义,也多被后来者称道,称之为“及时春雨”,这些都只是傅雷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性格内向、常常沉思的傅雷并不喜欢率性的表达,对于儿子傅聪、傅敏的爱,也并不尽显慈父温柔,而是以书信的形式,对两个儿子提出了严格要求。《傅雷家书》中的一封封信函,虽然辞章朴实,但却渗透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最真切的关怀。

    记得一位日本学者如是评价《傅雷家书》。她说,傅雷的爱,是中国父亲特有的、笨拙的爱。他并不像美国父亲那样,带着儿子爬山踢球,也不像法国父亲那样,教自己的孩子跳华尔兹喝香槟酒,更不同于绅士的英国父亲,指导孩子如何谨言慎行地维护家族荣誉。傅雷只是傅雷,是一个地地

道道的中国父亲。他的爱是一种大爱,一种海纳百川包容巨大的爱,这种爱是如春雨般润物无声的。傅雷的爱,是坚韧不拔的意念,是坦荡无私的行动。很多研究者认为,他的愤然弃世,实际上是对当时备受批判的傅聪与处境艰难的傅敏的保护。从这点看,傅雷的大爱,更是令人扼腕欷歔。

    傅雷不喜欢睚眦必报,他也教育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宽容的人。即使自己被迫以死相对抗,他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厌世主义者。他一贯以美育代替教育,倒是让我这个后生赞叹不已。因为自我上中学起,我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傅雷迷”,毕竟当时正逢“一切朝分数看齐”的苦日子,自己暗想,若是能遇到一个整天与我谈艺聊天的父亲,那真是无比的幸运。

    “大爱无声”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为了成全大爱,把爱当做信仰,甘心牺牲生命而不言悔的又有谁?投缳前在遗书中故意自责并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为“叛徒”,这种睿智的大爱,除却傅雷又有谁能做到?

    傅聪与傅敏的成功,便是对傅雷的大爱最好的报答。

    四

    今年5月,南京大学特意为傅雷先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纪念活动,纪念傅雷先生百年诞辰。大会上,我看到傅雷先生的巨幅遗像,依旧清癯,依旧慈祥,以大爱无声的神情,微笑凝望着在场的后学之辈。

    我恭敬地面对遗像三鞠躬,陡然觉得心里轻松不少,大概算是完成了我年少时一个魂牵梦萦的夙愿。

    年少时看的《傅雷家书》,早

已翻得破旧无比,后来买的《傅雷文集》《与傅聪谈音乐》以及一些傅译名著,也都被我一一披阅。果真是大爱无声,在这些字词篇章中,我看到的傅雷仍然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尊者,面对不公,面对误会,他用最博大的胸怀去宽宥一切。他用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大爱,化解怨恨,消解悲愤,让大家和谐共处。历史带给生命个体的巨大灾难,本就不必转嫁给其他无关的生命个体,如果遭遇不幸,他愿意独自承担——大抵不过一死,这便是傅雷“大爱”的哲学。

    “死生亦大矣”是中国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最高命题——庄子谈过,司马迁谈过,王羲之也谈过,但是谁也没有傅雷谈得透彻,谈得明白。为何而生,又为何而死?有人亡于忠,有人死于孝,但难免颟顸笨拙地愚忠愚孝,死了也只能算是一个糊涂鬼。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是为爱而死?纵然是为爱,又有谁能抛却一己一事之私利,为大爱而献身?

    傅雷的内心是孤独的,在黑白颠倒的年代里,他沉默,沉默,再沉默。他要求降级、停发工资,仅靠稿费维生。他单纯地认为自己索取越少,越能让自己的家庭获得安宁。他是倔强的,他不屈服,不同流合污。在那个年代里,与一些人相比,傅雷是沉默的,他不说违心话,不干违心事,或许这才是一个翻译家,一个靠事实说话的人的人生信条——终生只说真话,或是沉默。支撑他高山般的信念的,正是他的大爱。

    最后,他用死来证明,他是一个真实的人,他的爱,是真实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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