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配图源自《洛神赋图》
01
唧唧复唧唧
唧唧复唧唧,庭院深深,织机不停地响着。
门外传来马蹄声,车轮声,刀剑撞击铠甲铿锵声,在外院停下。
通报:“曹公来了。”
有人下车,大步走进院子,鹿皮靴子踩在地上的囔囔声由外而内传进来,院内的婢女们屏息噤声,所有人拜服在地。
织布机依然在响,唧唧复唧唧。
一个中年男子走进院子内,气度沉着雍容,周身有股生杀予夺的气势。
顾盼之间,威风摄人。
他略停顿一下,没有向周边跪伏在地的人看一眼,径直向织布房走去。
这人便是大汉朝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曹操。
他走到坐在织布机前,一直没停下来织布的女人身后,看着她白皙修长的脖子,消瘦的肩膀。想了想,伸手搭在女人的肩上,轻轻抚摸说:“看看我嘛!和我一起回去吧!”
唧唧复唧唧。
片刻,曹操走回院子中间,回头看着女人:“不想再说点什么?”
唧唧复唧唧。
曹操走出院子,仰天叹了一口气,说:“真的这样绝情啊?”
唧唧复唧唧。
他不再徘徊,走出这个家门。
门外又是一阵忙乱,送人声,卫士步伐声,马蹄踢踏声,车轮碌碌声。
渐行渐远,不再能听到了。
院内跪着的婢女们抬起头,人人都觉得身上的冷汗凉飕飕的。
庭院内的织布机依旧在响。
唧唧复唧唧。
02
你杀了我儿子
曹操见的这个女人,是他的嫡妻——正牌夫人丁氏,曹操年轻时八抬大轿娶过来的女人。
和曹操琴瑟和谐,恩爱非常,可惜没生有孩子。
曹操的另一位女人小刘生了长子曹昂,字子修。
初为人父的曹操非常喜欢这个儿子,小刘早死,就让丁夫人养着他。
建安二年,曹操征宛城张绣。
张绣投降,曹操爱人妻的老毛病发作,勾搭上了张绣的婶婶邹氏。
这件事真不够地道,张绣大怒,趁曹操大意,奇袭曹操中军,要来个斩首行动。
曹操措手不及,被打得狼狈之极。
匆忙逃跑,坐骑大宛名马“绝影”中箭,把曹操颠在地上。
追兵就在后头,危机关头,曹昂把自己的马给父亲,自己断后,被张绣兵杀死。
同时战死的,还有大将典韦、曹操侄儿曹安民。
消息传来,丁夫人肝胆寸断。
这个从小自己带大的儿子,聪明仁孝,二十岁“举孝廉”进入仕途,是曹操着意培养的接班人,却因为曹操的好色之举,命丧宛城。
这个改不了本色的曹阿瞒,为了一个低贱女人,把自己和儿子处于危险之至的叛军刀口之下。
丁夫人怒火中烧,曹操回到许昌,丁夫人又哭又喊:“你杀了我儿子!”
什么内外礼仪、什么恩爱夫妻全不顾了,一天到晚,只是骂只是哭:“你杀了我儿子!”
曹操是谁?
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揭他的短。
曹昂之死是曹操心中永远的痛,老曹再爱这个女人也受不了,把她打发回娘家,希望过一段,丁夫人回心转意。
曹操变化多计,最不喜欢别人要挟自己。
但他拿丁夫人没办法,隔三差五去探视她,还是:“你杀了我儿子!”
这次见面,曹操死了心,离婚。
派人对丁家的人说,让丁夫人改嫁吧!
丁家人不敢,想来别人也没有敢娶的。
这女人是谁?曹操的前妻!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主意。
丁夫人就这么与曹操坚决地切割开来。
03
夫人太客气了
这样曹操就把侧室卞氏立为嫡妻。
卞氏“本倡家”,来源音乐歌舞场所,出身低贱。
曹阿瞒驻军谯城之时,一见倾心,将其纳为妾。
卞氏一口气替曹操生了四个了不起的儿子:曹丕、曹彰、曹植、曹熊。
当时阿卞受到的宠爱,可见一斑。
曹操其他死了母亲的孩子,也全部由卞夫人抚养。
卞氏非常贤能,有智慧,有肚量,曹操后宫的女人都服她。
曹操也欣赏她理家的才能,更加宠信。
几个儿子越来越出色,卞氏成为曹家不二的内当家。
当年丁夫人瞧不起卞氏,正眼不看她一眼。
按年龄一算,曹昂宛城陨命,已经二十多岁。
老二曹丕也在场,逃了一条性命,才十岁。
也就是说曹操十来年间,男孩子只有曹昂一人。
古人是一夫一妻多妾,夫人和小妾是主仆关系,丁夫人身边还有个曹昂,阿卞低贱,没少被丁夫人呵斥。
如今卞氏当家,不计前嫌。
虽然丁夫人已经不是曹家的人,逢年过节,卞氏一定派人给丁夫人送礼。
曹操征战四方,卞夫人就派人把丁夫人请回府来。让她坐在正位上,自己在下位服侍她——和以前一样。
迎来送往,进出行起,甚是尊敬。
搞得丁夫人不好意思,总是说:“我是废去的人了,夫人您不要这么客气。”
卞夫人没管身份的变化,态度谦卑,礼数周全。
年年如此,岁岁不变。
丁夫人去世,卞夫人请求,将丁夫人以高规格礼遇。
得到曹操允许,葬在城南。
卞夫人是聪明的,她了解曹操心意。
曹操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丁夫人这个心爱的女人,限于自己的地位,又不好出面示好。
由现在的正妻出面补偿前妻,正合曹操心意。
曹魏对后妃的要求非常严,坚决不允许皇后家人参与政事。
这是借鉴东汉后戚专权,严重威胁皇权的经验之举。
卞夫人很懂得把握自己,从来不干涉曹操政事。
曹氏父子对女人很随性,好的时候甜如蜜,坏的时候说杀就杀。
如曹丕少年时娶的甄氏,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曹丕迷得五迷三道。
等到年老色衰,讲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就被曹丕下诏赐死。
曹操对自己的女人都还不错,但这都是基于他的女人都听话。
只有刘夫人敢与曹操硬碰,曹操对这个女人,格外宽容。
04
我母亲在哪里
英雄区别于普通人,在于他们了不起的见识。
所以英雄错误非常少,有错误也不说出来。
曹操得意的儿子曹植,守邺城。
曹操告诫说:“我当年任顿丘令,二十三岁。现在回想当年所作所为,没有后悔过!你现在也是二十三岁,应该好好努力喽!”
这就是大丈夫气概,做事不后悔。
很多年过去,曹操渐渐老去。这个一辈子纵横天下的大英雄,倍感时日无多。
曹操唠唠叨叨交待了很多事。
让自己女人学做鞋子;
把余下的香分给这些女人;
年纪小的孩子托付曹丕照顾等等。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曹操再一次提到刘夫人:“我这一辈子做的事情,都可以说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什么人。但如果死后有灵,和子修在地下见面,他问我:‘我母亲在哪里?’我该如何回答他呢?”
曹操心中,对刘夫人、曹昂的负疚,是永远抹不去的。
曹丕登上继承人的位置时,说:“如果子修哥哥在,或仓舒弟弟在,这个位置不会轮到我。”
仓舒是指称象的曹冲(曹操非常喜欢这个小儿子,早夭了)。
曹丕半谦虚半真话。
曹昂如果活着,刘夫人位置稳固,曹魏继承人,的确轮不上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