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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臣:最好的女子 最美的情事

下卷 情之美 蝶生(1)

蝶生(1)

[祝英台,梁山伯]

读“梁祝”的故事,总觉心如溪水缓缓迂回。心里是有一块明净之地的,用来盛放混沌人间已不可得的爱情理想。爱情理想里的壮阔、静美、义无反顾、至死不渝。若爱不得出路,不如化蝶离飞。爱至如此坚贞顽绝,也是生世无憾了。

草色花光小院明,短墙飞过势便轻。

红枝袅袅如无力,粉蝶高高别有情。

俗说义妻衣化状,书称傲吏梦彰名。

四时羡尔寻芳去,长傍佳人襟袖行。

这是唐诗人罗邺所作的一首诗,题为《蛱蝶》。它是迄今唐诗当中唯一与“梁祝”传说有关的诗,亦是至今发现的最早反映“梁祝”传说的古诗词。它第一次写出了梁祝“化蝶”的归局里哀之不尽的凄然,伤进骨子里的爱情印象。

那一年,是吉祥和瑞的好时间。地主祝家诞下一女,冰肌雪肤,温润如玉,英姿洒然,眉心有光。祝员外为她取名“英台”,倾心护爱。后来,她长得大了些,成了水灵灵的美人,惹人注目。无奈她一颗纸墨心,爱极了念书的事情。

祝父见女儿日日倚栏孤寂寂,心下不忍,便决心成全她满腔纸墨心思。终于,那一日,她得到双亲许可,和丫环女扮男装携着书箱辞别了双亲,启程去了杭州城。都说杭州好地方,果不其然,她见这里地灵人杰,处处是安宁团和之气,便深觉这是个能读好书的地方。彼时,恰是三月阳春,好景当头。

学馆设于尼山上,岂料投馆一日,至山脚遇倾盆大雨。于是丫环银心牵着小姐的手躲进尼山脚下的草亭里。于是,命盘转动,流年暗潜。仿佛她只为遇见他。他也带着书童四九来避雨,只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好一个俊俏少年郎。她被他看在眼里,也是柔美顺目的“好少年”,心里好生欢喜。人静人静,雨中两只花影。

在下梁山伯。山水之山,伯仲之伯。亦是投往尼山经馆求学。梁山伯,这名字听上去就有一种天然的热络情分,她悄悄记在心底。一眼看过去的亲近已是不可多得的缘分,她事事珍重,处处倾心。小弟祝英台,家中只剩兄弟一人,所谓独生孤儿。

张恨水有小说《梁山伯与祝英台》,至此处,他写:

“正说到这里,只见黑云遮盖的地方,两道电光由云里钻出……好在电光所射的时间尚短,一闪就过去。但电光虽过,雷声便来。只听见霹雳一声,哗啦啦直响。这样雷电交作,有十余次,那大雨便来。看那雨的来势,有如密挂珍珠帘子一般,由近而远,那些田园屋合,有些模糊,越远模糊得越厉害,顶远的地方,模糊一片,田园屋舍都看不见”。

是成心的。这老天成心让这双人在这雨里植下种,牵住彼此。好让他时,彼此有手足羁联的亲近。她与他交谈甚欢,初见已如暌违数年的故人来,道心道情道意。执手相望是缘遇的好情分,各自都持有珍重之心。彼此这般得心意,不如柳荫结拜,作兄弟。

那场景当中是宿命里密密麻麻的针脚,编织的蔷薇纪年。相识那年,梁山伯一十八,祝英台一十七。正是风华正茂光芒四溢时。而梁山伯和祝英台亦是从这里入了世人的眼,演出了一场浩浩荡荡生死相随生死不离的感情大戏。

三年,已三年。亲密无间,相伴甚悦。也不知是从哪日动了那心思,她不管不顾地爱上近在咫尺的俊才兄长。他的和善、稳重、通达、智慧、气宇轩昂,处处惹她撩春心。她是爱,却爱得躲躲藏藏,羞赧不已。她自是谨慎的好女子,尚记得“兄弟”身份。若不是那一日得家书见信里说祝母思女心切卧病在床,她怕是也得不到勇气去抓下圈住他的机会。

她要走,他知无所措。他只是心知彼此之间的感情有羁绊,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浓极便成风景,不是赏心悦目便是感天动地。无奈他始终不知她的心意,他与她朝夕相对,“兄弟”相待,哪里能想到这朝朝暮暮相对的亲近人是女儿身,是水芙蓉。他只是不舍。那不舍当中的情意又不止一处两处的亲密与热络。

一别不知复见时,她本想托出一颗水晶心,却怕惊到他。“清丽古潭水,对我照玉颜。诗情不容己,随流杨枝攀。开怀美貌俊,清风垂髻鬟。临岐惊一笑,何为淡淡山?”她此般说话,他仍旧不能懂。“密枝出高林,浓荫赛空谷。上有喜鹊鸣,喳喳悦心目。莫非好风迎,佩之昆山玉。吾俩莫迟延,然彼金莲烛。”无奈,她唯有植下一谎,她是定要让他明白的。

于是,她道:“弟家有一九妹,愿结丝萝,不知梁兄尊意如何?”“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和女萝是两种蔓生植物,其茎蔓总互相牵缠。《文选》五臣注:“兔丝女萝并草,有蔓而密,言结婚情如此。”她是在替自己向他求婚,以杜撰出的“九妹”名义。他没有不应之理,他说“贤弟为兄作媒,焉有不愿之理”。

她又说,小九妹,与我孪生,一般样貌。“且知书识字,与弟在外求师,简直没有分别。弟既应允了,犹如九妹当面许婚一样。”至此时,他方才有些微领悟。怔怔望着面前这隐有女姿的亲近人,不禁胸中情意汹涌。他自知,他与“九妹”亦会是不解良缘。那日。十八里长亭相送,水流沙浅,草乱鹅浮,这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花谢花开无时尽,年年花间觅仙踪。

下卷 情之美 蝶生(2)

蝶生(2)

瑶池泪洒化蝶恨,天上人间侬伴君。

此生不与知音共,朝朝暮暮掩愁容。

同窗早已心相许,楼台再会诉衷情。

可怜十八送别时,君岂知侬是女儿身,未解侬痴情。

是夜,梁山伯竟夜梦九妹。他看到,九妹与祝英台别无两样,秀美,清丽,婉然淡定。他突然很是感动,内心充满相见恨晚的感动,仿佛二人早已相爱许多年。这份突然的心意,细想之下远不止是一见倾心。他尚不知道,这份情意正是从他与祝英台之间繁生而来的。

待次日他去寻“九妹”拜别经馆师傅师娘时,他终于得知真相。“九妹”即是朝夕相对的亲近人。这番,他才将往日点滴串联回想得细致入微,内心感动情意翻江倒海,将他覆没完全。霎时,他幡然明白了一些道理。他知,这一世,他梁山伯再容不下别的女子了。这是命中注定的缘。

那日梁山伯约见九妹,相见那刻,一切折复霎时被熨平,没有羞赧,没有尴尬,有的只是拨开云雾见明月的豁然开朗,和从身体里溢出来的温暖。到这个时候,这双人才把渺渺姻缘定。有一些人总要穿过千山万水的流离、暗影、艰辛、劫难,才能获见彼此之间的情意缠绵与绮丽。

可是,所有的传奇都是跌宕、不完满的。一再被曲折。似是要以曲折来动人,来刻骨铭心,来传千百世。于是有了马文才的现世。祝父入世太深,穷酸的梁山伯绝不能入他的眼。他坚决不让独女嫁给清贫的梁山伯。他是她的父,对她不是不爱,只那爱太主观,并且不得要领。所以祝英台与梁山伯的这段情,生生地被祝父折断。

祝英台有祝英台的爱情,祝员外有祝员外的道理。谁都没有错。而事情的结果便是,祝英台不得不在父亲的逼迫下,别嫁,马文才。

可怜梁山伯被拒之门外,潦倒而返。他这一世本无什么冀望,在遇见她之前,生命始终低矮阴暗,虽沉稳却不见一点光芒。他仿佛是在幽暗隧道当中摸索的孤独旅人,难得有光照耀,却是转瞬即逝,生生被旁物阻隔。再不见起色。自此,他竟一病不起,终悒悒而亡。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这承诺你终无法信守。你虽然失信在前,我依旧生死相随。祝英台听到梁山伯的死,只淡然一笑便走进马文才的花轿。所有的事她已经心中有数,这一生,她也已经看得清清透透。她不是去别嫁,她是去寻死。

从来没有一个人,如他一般让她触摸到生命的清奇骨骼和脉络。他是她生命里的突破口。如今被堵上,哪里还能有希望。有一些女子,贞烈如真理,一生只求静满之好。若是不得,也甘愿为玉碎,不为瓦全。绝决不可亵渎。

殉情的方式太多,她选择的是最蚀骨的一种。

那日,她不哭不闹,心平气和坐进别嫁的花轿。顺应父命是情分,化蝶双飞才是真意。君死何忍我独存。只见一行人行至梁山伯坟前,瞬时天色大变。飞沙走石,雷鸣电闪。她便缓缓从落定的轿里走出,面色不紊地走到坟前。然后。她跪倒在地,墓为她开。

一望,她纵身一跃不迟疑,生生世世不分离。

再望,那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

温柔两生作蝶化,蔷薇架上蔷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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