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情之美 夕会
夕会
［织女，牛郎］
大河之东，有美女丽人，乃天帝之子，机杼女工，年年劳役，织成云雾绢缣之衣，辛苦殊无欢悦，容貌不暇整理，天帝怜其独处，嫁与河西牵牛为妻，自此即废织纴之功，贪欢不归。帝怒，责归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这是南朝时任昉在《述异记》里关于牛郎织女故事的简要记载。东汉的应劭亦于《风俗通义》逸文此事：“织女七夕当渡河，使鹊为桥，相传七日鹊首无故皆髡，因为梁以渡织女也。”
牛郎织女的传说始于《诗经?小雅?大东》“跂彼织女”“睆彼牵牛”的记载。而将牛郎、织女写为夫妻的文章，应当是南北朝萧梁的昭明太子萧统编纂的《文选》开始。
其中所选文章《洛神赋》有注释道：“牵牛为夫，织女为妇，织女牵牛之星各处河鼓之旁，七月七日乃得一会。”据此，牛郎织女由天上两星宿衍变成了夫妻。
只是，这一段事自流传之日开始，仿佛就注定要与一些落寞人、独行者内心对爱巨大的无助牵绊在一起。这个传说，其实本质上不过是旧社会里感情再深亦不敌门不当户不对、父母之命的一个例证，一个最广知的例证。
在人间。他本是不被注目的一株孤草，独自经历风雨折难。他本性纯良，对待一切事物都宽善为怀。大到耕田老牛，小到植株野物，生活虽艰虽苦却也粗茶淡饭甘之如饴。
人心是充满缺陷的，他内心看上去却此般敦厚质朴，勤勤恳恳安稳度日。自成一种圆满。这样的好，游丝如气，缥缈不被旁人察觉。
在天上。她是玉帝的七女，织女星君。日日织云雾绢缣之衣，以日月光华为枕，以万千云颜为席。那日，玉帝的其他六女携七妹织女恳求王母齐游人间碧莲池。彼时，王母心悦便应了七仙女的请求。岂料这一去，人间天上竟别样，她亦沦入情爱苦劫不覆颠。
起初也是好的。他得老牛指点去碧莲池。老牛和另一辆破损犁车是双亲去世后刻薄兄嫂唯一留给牛郎的。牛有灵性，那日老牛突发人声，指示他去往碧莲池藏下其中的红裳。他哪知这老牛前世是天上金牛星君，泄了天机报他恩情，想为牛郎的生机打通路途。
他，只是照做，却心无贪图。只当应一回老牛做成一件被嘱咐的事。虽然他也从老牛那里知道这着红裳的仙女子将要成为他的妻。那日，他痴痴等在碧莲池边的芦苇丛中，耳闻仙子的游水嬉戏，不禁羞怯，匆匆捡了红裳便离去。
当然是她去寻他，只是当她得见他时，她便了然于心一些宿命里的事。后来，牛郎再依着老牛的话问她：你可愿下嫁于我为妻，若是应了我，我便还你红裳。一张口便羞红了整张脸。他自然是对她无抵抗力的。冰肌玉骨清无汗，她娉然立在那里，已是摄得他心魄大动。
他知，若是得此女为妻，他勤苦辛劳一世也是绝无半句怨悔的。但他哪知，她自这一眼见了他，便将彼此命理的缱绻难解之情一一看个透彻，只因她依然记得前世相伴相依的时光。
那一世，他尚是天上的牵牛星君。她爱他，他对她的爱更是无以复加。无奈天条谨严，痴缠一对璧人势必不会有好下场。他被贬下凡历劫，她被罚织云满天，都以为这样就能决断了这场缘。
再看这一日的聚首，却又是如若初见。她心意绵绵，他痴望连连。哪有不应的理由，自然颔首换来这一回自主的圆满。只是这人间男耕女织的欢喜愉悦匆匆便逝，敌不过时间，更敌不过天上神仙。
那日，老牛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用人声叫来牛郎一番叮嘱，话刚说完就闭目离世了。牛郎不禁悲从中来，想那没有织女的日子，是这头勤恳的老牛一直伴他左右，如今却……正伤心时，天边突然惊雷炸响，瞬时乌云遮目，黑了半天天空。牛郎只得匆忙葬了老牛，攒紧老牛死前嘱咐他剥下的牛皮掉头往家赶。
待织女见了匆匆返家的牛郎，听得他与老牛的事，猛然悟到老牛即是当年为牛郎说了几句公道话被贬的金牛星君。抬头再见屋外风声鹤唳，惊雷不歇，料想这劫数到了。
霎时，天兵下凡，不由分说将她押走。她知道，勃怒的王母终于知道了她和他的事。她小小仙女，是抵不过的。而那一头，牛皮瞬时渗出光来，指示牛郎寻她去。于是，人人都知道了他挑起箩筐，放置了一双儿女，奔她升天而去的一幕。
传说到了这里，已是**。但若得圆满却又难续后话。那凄婉意境也会折损。于是来了一出王母的“作恶”到底。
挥金钗一划，画出一道银河，横于这双痴情璧人。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只是那箩筐的小儿女泣声断人心肠，直直地就穿进王母心底。
她虽是母仪仙界的女后，威仪震慑宫廷，到此却也动容，于是开了恩，容二人每年七月初七聚上一回，由那喜鹊来搭桥。
故事止于此。末了灵光一闪的喜鹊是有寓意的。它在民间的传说里，素来是有吉兆之意。其象征了忠爱、团和、圆满，独有一种明媚的寓意。牛郎和织女的结局是悲但不绝，离别当中亦有慰藉。这足以说明口耳相传的背后，人心当中自有一种臻善之美。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天条损了一段情，折了一回爱。许那一年传开这个故事的人亦曾受了古时尊卑规条的迫害，葬送了不成正果的爱情。他爱她时，她风华正茂。她别他时，他眉目如海。其实，他要的也不多，不过只是如那牛郎织女七夕聚首一期一会的微小光阴。
这牛郎织女的故事，是中国古代民间四大爱情传说里我爱极的一则。因它，清婉，凄美，流连，绵长。悲伤里又自有一种隐约绵绵的明媚。道理是不变的，有爱，即有希望。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