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吾心安处是故乡
作者：风萧萧易水寒
母亲又一次回了村子，去侍弄她的菜园，和她的老邻居说话。
素雅坐在空荡荡的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母亲的气息还在，许多东西还如母亲在时一样摆放着。她回想起了母亲在时的情景：两人坐在沙发上说着话，从前的现在的陈芝麻烂谷子，母亲说起个没完，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看法，她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嗯嗯”了几声，算是应付着母亲。待到母亲的絮叨刚刚停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跟母亲打声招呼，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这一次对于母亲的不告而别，她心里充满了愧疚，也怪自己没照顾好母亲。其实，她心里明白，是母亲无法适应城里的生活。陌生的环境，冷漠的人际关系，一个人在家时的孤寂，这里的一切，都让母亲一次次地逃离。
当初母亲因为身体原因，才答应来城里住。话里话外母亲也曾有过回城生活的意望，这里是母亲的故乡，母亲来城里没多久就吵着要回村里住。素雅每天为生活奔波，无暇顾及母亲的感受。对于母亲的这个要求能拖则拖，而心里则期望着母亲能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并安心住下，所以母亲一次次地“偷跑”，让素雅既无奈又担心。
城市好还是乡村好？素雅回答不上来。来城里许多年，她称自己是半个城里人。
从她记事起，朦朦胧胧地知道母亲是城里人。每年春节，母亲带上她和妹妹，走上好远的路，乘火车去外婆家。每次挎上一篮子鸡蛋，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篮子举高，放到行李架上，往里轻轻地推推，左右看上几眼，把两边的东西往一旁挪挪，生怕碰到她的鸡蛋。姐妹几个站在一边，仰头看着母亲做好一切，小心地躲避着其他乘客的挤来挤去，尽量离母亲近些。放好鸡蛋，母亲转身来安顿她们，找好座位坐下。火车缓缓开动，母亲的目光不时地望向头顶的行李架，那上面就像有她的孩子似的，而不是一篮子鸡蛋。母亲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一篮子鸡蛋。娘家人的脸色，不会因为一篮子鸡蛋而放晴，但能给母亲些尊严。
素雅很喜欢城里，街道干净平整，商店里许多商品是她从未见到过的，让她目不暇接，充满了好奇。人们说话咬文嚼字，穿着洋气。她偷偷地学他们说话，努力改掉自己的土话……
回到学校，同学们羡慕她说话的语气像一个城里人，她有点沾沾自喜，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素雅内心的优越感和外溢的自信，吸引着同学们的另样目光。在青春懵懂的岁月里，她读懂了班里那个帅气男孩的目光。她想，自己将来要做城里人，是要回到城里生活的，所以对于青春的冲动，她坚定地不予理睬。后来凭借城市户口，成绩并不太好的她考取了技校，毕业后又有了一份固定工作。
然而素雅的优越感在进城之初，便被彻底打破了。她土气的样子，被厂里的女工嘲笑：村里来的，好土！嘲笑声灌进她的耳朵，她感到深深地自卑，但是骨子里的倔强让她拼命工作，以此来改变女工们对她的轻视。从家里到工厂几十里路，骑一辆自行车，无论天气怎样恶劣，她从没缺过勤……曾经，她也想过退缩，但父亲决不允许她退缩。农家孩子没那么娇气，吃点苦算啥！工作来之不易，哪能不珍惜？不知道村里有多少人羡慕她的工作呢！
一如她当年的设想一样，她嫁给了城里人。他是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她也开始了真正城里人的生活。乡村的痕迹在她身上慢慢褪去，没有人再嘲笑她是村里来的。同城里许多普通家庭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日子不富裕，但她知足。她的身上有着最为朴实的情感，对生活的热爱，对困境的坚忍与乐观。这些源于她来自乡村，来自父辈吃苦耐劳精神的传承。
平淡幸福的生活随着夫妻二人的先后下岗而陷入了困境。她记得下岗的第一个晚上，屋外寒风凛冽，刮得枯树枝呼呼地响。那声响穿透玻璃，一阵阵抽打着她愁苦的内心。她坐在窗前，两眼盯着墙壁发呆。丈夫在她之前就已经下岗，一直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好在她每月能拿回工资，勉强维持生活。她的下岗如同雪上加霜，今后的日子会成什么样子？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对未来充满惶恐。
不知道今晚会不会下雪？傍晚天空阴沉的可怕。彻骨的寒冷，忧愁，烦闷，似冰冷的雪花覆满了她的胸腔。那个冬天，是她几十年里经历的最为寒冷的冬天。
父亲知道了她的状况，就骑着自行车来看她。驮来的粮食和蔬菜放在两只柳条筐里，上面盖着一层厚棉被，蔬菜新鲜没有被冻坏。几十里路，父亲的身上落满雪花，脸冻得青紫，进到屋里不停地跺脚来缓解僵硬的腿和脚。她拿起笤帚给父亲扫身上的雪，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没有过不去的坎，不行就回村里住！”父亲的话说得很有力，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穿透了她内心的冰层。此刻，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哗哗地流下来。父亲脾气耿直，不喜欢求人办事，对村干部更是敬而远之，不得罪，不巴结，可为了自己的女儿，却拿出了多年的积蓄去给村干部送礼，求人给她的女儿在村里批宅基地盖房。城里的日子不好过，那就回村里住。这是父亲的想法。父亲的要求不符合国家政策，村干部无权批给宅基地，更不会为父亲徇私情。村干部收下了父亲的钱，答应让父亲回家等消息。父亲一等就是半年，几次去找村干部催问，都是说再等机会，毕竟这是违反规定的事……
父亲把这件事说给素雅听，看着日渐苍老的父亲为自己担心奔波，素雅又是心疼又是内疚，都是自己拖累了父亲。她拉起父亲去找村干部要钱。村干部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气狠狠的话让她担心父亲以后在村里的日子会很难过……
再难也要活出个样子来，决不让人看低！离开村庄，素雅的脑海里回旋的只有这一个念头。
万事开头难，可她的开头中了彩。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低价处理给她一批服装。衣服式样有些过时，但在农村集市上还是满受欢迎的。素雅把价格定得低，她是从村里出来的，懂得农民的辛苦和节俭。只要稍有赚头，衣服立马出手。虽然赶集摆摊辛苦，但是有钱赚，便不再觉得苦了。
从小随父母在田地里干活，一头汗水，一身泥土，什么苦没吃过？如今这点苦算什么？日子有了起色，心里便安稳了。
生意如往常一样好，却不知因身体原因而突发意外。那一次她在集市里累了一上午，两条腿开始打颤，酸软无力，头晕脑涨，口干舌燥，心慌得厉害，眼前事物变得模糊不清。手里拿的衣服滑落到地上，她慢慢地蹲下去捡衣服，差一点摔倒。她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再不要起来。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几次后，素雅开始担心自己的身体出现状况，便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她得了中度贫血，需要住院治疗和休息。医生有些惊讶，身体如此虚弱素雅还在坚持摆摊。素雅只是笑笑，为了生活，她能坚持。出院后，她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每天里收拾房间、浇花弄草，给家人准备可口的饭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温馨幸福的时光，她感到满足与快乐……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在家里的这段日子，她仔细想过以后的出路。卖衣服积累下一些钱，有了稳定客源和做生意的经验，她想在城里的商业街上盘下铺面经营服装。说干就干，素雅在商业街上足足转了半个月，看商情，找铺面……生意让她的心情激动又忐忑，对未来的憧憬又让她信心满满。生意没有只赚不赔的，这让她时时都感到压力重重。没有退路，只有一博，她给自己鼓劲！
吾心安处是故乡。在城里这些年，她已经把自己融进了城市理，对城市与乡村有着一样的热爱与依恋。乡村是她的第一故乡，城市是她的第二故乡。在乡村，她怀揣城市梦想；在城里，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母亲离开城市几十年，把心安在了乡村。那里有她的家，有她的菜园，有她的老邻居。素雅把心安在城市，这里是她梦想的开始，是她人生搏击的地方，是她愿意停留下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