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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飞扬:你可记得我倾国倾城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何事西风悲画扇(1)

何事西风悲画扇(1)

十世古今,不离当下一念,这一念,竟是开在桃花上的。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咲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伯虎生来不凡,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生,故名唐寅,天灵地杰的禀赋都给了他,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九岁乡试摘解元,春风得意地去京城参加会试,却被卷入了科场舞弊案,从此仕途绝意,再不问庙堂,放行于江湖,诗酒书画,做了逃禅仙吏。

如果唐寅一路高中,最后封官加爵,政坛上一定会多一个治邦的贤才,和古往今来的政客没有太大不同,每天乘轿上朝,探讨国家大事,还要细微地处理聚散不定的人际关系,在那个复杂的环境里,他出世不俗的天份也只能一点点被消耗。

老天不忍,让他跌了一个跟头,看透了里面的杂乱,只是看看都觉得疲惫,不如飘飘远去。

他一头扎进了柳堤花坞,四周种满桃树,卖画为生,索性敞开了怀地玩世不恭,自在潇洒,一代风流,身居江南四才子之首。

他也是搜尽奇峰打草稿,故胸有千丘万壑。而且风霜中饮尽悲苦孤傲,画中有意趣,萍水相怜。

想他自幼刻苦读书,才名早播,大家都觉得他光耀门庭那是极容易的事,他自己也没想到无故也会受牵连,这一棍子打得太黑暗,他的失意太明显,也只能用满不在乎的阔笑来回应。

任何取舍都是痛苦的,唐寅也经过了凤凰涅槃,煎熬之中装疯卖傻来逃命,他真实地体验到了政治间**裸的残酷,他可以不要功名,但是这份对尘世繁华的失望,却一直丝丝扰扰地跟随着他,一直积累到最后,他给自己画了一个冰凉的句号。

但在他的诗文书画间,这种他心里压制的情绪却不是那么容易看出,他桀骜风流,嬉笑调侃,隔着万里山河,似乎都能听见他桃林里朗朗的笑声,周星驰扮的唐伯虎给人印象最深刻,他是“无厘头”的喜剧天王,可现实的他,性格却忧郁内向。

看人要看心,读画,也还要读神韵。

唐寅师出名家,出于蓝而胜于蓝,山水人物,花鸟写意,都深具自己的风格,书法与绘画融会运用,上问古今,下追四方,博览众长,潇洒得趣。

苍天的一滴泪,化做江南十里烟雨,明朝的钟灵俊毅,结缘于唐寅的笔墨淋漓。

他画的班婕妤,用一团纨扇做收藏,写着他心里的若即若离。

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妃子,德才兼备,善词赋,有名的诗作《怨歌行》,她以团扇自比。

《杖扇新录》中记载,通用素绢,两面绷之,或泥金、瓷青、湖色,有月圆、腰圆、六角诸式,皆嵌名人书画,柄用梅烙、湘妃、棕竹,亦有洋漆、象牙之类,名为“团扇”。

宋代以前只有团扇,后来的折扇来自于日本。

我也有一柄团扇,被我置于书架,我的书架里放着不少岁月里适愿相逢的小体已,现在也只能摆在那里,自己看着觉得时光深邃,现世安稳,连心里都会闪过一丝沉静中的华丽,不期的相逢却可以长长久久地陪伴下去,而且它们都是那么美,散发着又不张扬,好像曾经熟悉的记忆。

现在的团扇成了高供的雅玩,可是在当时,团扇即有扇凉的作用,又有遮面藏羞容颜半露的妙意,加之扇面上可以绘制字画,或棕或青的柄,垂下的璎珞,让它更是一种装饰,风情万种地握在女子手里,素手一抬,头一低,看的人就痴了。

班婕妤看着纨扇,心却凉了,她已是被弃在秋风里的旧爱,没了颜色,也没了昔日的繁华。

她文学造诣极高,在成帝左右经常是引经据典,化解他心里的积郁,或者调一曲丝竹,让成帝疲惫的心得到放松,那时她是汉成帝最为宠爱的人,恨不得片刻都不要分开。

后宫三千佳丽,没有哪个女子像班婕妤这么特别,她不仅有倾城绝世的容貌,还有谈吐不俗的见识,汉成帝对着她不仅可以谈风月,还可以论史鉴,女子的温柔细腻加上知书达理,纵然是皇帝,也会不由自主地沉溺。

正是盛欢时,成帝乘辇出巡,他拉着班婕妤的手,要她一起同车共乘,门外风和日丽,衣香鬓影,诸多嫔妃羡慕地看着如此得宠的班婕妤,天下辉煌,竟成了他们两个的,皇上要与她共分享,多少福瑞加身,这个极有书卷气的佳人也满眼爱意,她看着眼前这个让她一腔柔情紧系的男人,他不仅是她红尘中的伴侣,他更是大汉王朝的掌舵人。

她缓缓地抽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谢恩,历史上的圣贤之君,都有名臣在侧,而末主亡国的人,才有嬖女在旁。

她恭敬地退到后面,请成帝登车,心里缠绕的是三春柳絮,轻绵无落。若为了他,她但死而不回避,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为了他的英名贤德,她宁死也要保全。

爱一个人,定会爱着他的身前身后事,他不以为意的,她早已替他想得周全,她在他后面看着他,看着他辇上的英姿,看着繁盛的国运,她是那么幸福,这天下第一人,走在路上都不会把她忘记,这样的爱情,她握着珍惜还嫌不够。

太后听闻此事,对班婕妤大加赞誉,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她不是简单地写在八字上的旺夫,她是言行举止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皇上的身份。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何事西风悲画扇(2)

何事西风悲画扇(2)

有了太后的欣赏,班婕妤的地位更加突出,她一直都不是只会脂滑香腻的女子,在德容言工上,她俨然已成了永巷的典范。

班婕妤读过那么多的史书,不会不明白色衰爱弛的道理,所以她更注重内在的完美,保持她的与众不同,才情和气质总是不怕岁月无情的,不会成为昨日黄花,反而会在流年暗换中越来越醇厚迷人,散发岁月芬芳,如陈年的酒。

她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皇帝拥有偌大的一个花园,开得太久的花,似乎看的人都会觉得疲惫,她想过皇帝有一天会被别的姿色吸引,但没想到,她会被冷落得如此彻底。

直到有两个女子进宫,占据了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开始了声色犬马的生活,一边是赵飞燕,一边是赵合德,班婕妤只盼皇帝是图新鲜,总还会想起自己,来她这里喝茶听琴,谈诗论天下,像待船归的港湾,停下来解一解疲乏劳累。

可惜,她对皇上已经没有了吸引,看飞燕跳舞,赏合德柔媚,天下大事有朝纲大臣,他只愿老于温柔乡。

班婕妤被皇帝遗忘了,却被后宫明争暗斗的纷乱兜了进去,再无皇帝宠爱的她,宁可离开这伤心地,她请旨去长信宫侍奉太后。皇帝想都不想,随她去。

她已经连费皇帝一点脑筋的分量都没有了,从最初的可圈可点,到现在的可有可无,她是一页被翻过的书,剩下的命运就是高阁封陈,想着的那个人,手从面前伸过,也不会再停下了。

从此,只是隔了一道宫墙,却是再也回不去的天涯,长信宫中,她千般的怨都化作了烛苗,焚心流泪,任如此,还是放不开。

深宫寂寂,心如止水的生活太可怕,弄琴调笔也是只有悲声,她的幽怨自怜也随着高墙内院里的树叶,由碧绿到枯黄,最后连个影子都留不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有盼望,等待一个男人回心转意似乎是太微芒的事,可等来等去,却等到了汉成帝驾崩的消息。

命运捉弄起人来,真是不留半点余地,她连支撑着的残存的信念都没有了,心里的爱却如千年极寒的冰,固执地不肯化去,她一身素服,陪着这个男人的灵柩到了皇陵。

她没有再离开,她宁愿要这里的孤寂,每天香案明烛,她用爱做着他的宫灯,燃烧着她所有的余情,连之前的怨也飘飞在松风里了,如果所有的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她这样的继续守候不知道该算悲哀还是安慰,也许没有人能是他的唯一,然而此刻,他们是彼此眼前的人。

不知道,在捧起那碗孟婆汤时,他可曾想到我们那些快乐的日子,但是,望乡台前,他一定能看见,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我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如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置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的一曲《怨歌行》,让她成了千古幽怨的人,后人或不忿不平,或哀叹怜惜,替这个在爱情里风光过,又被无情抛弃的女子委屈几句。

纨扇,也就是团扇,又名合欢扇,扇亦无心,秋来见弃,多情的是空对着它的一抹容颜,心有合欢意,也要遮挡几分,错过了,便藏几滴清泪,即便来年春又见,也是多了斑驳心酸。

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唐伯虎在画中的题诗更大气,也更淡薄些,毕竟是男子,胸怀总是更宽阔,也由此,爱情对他们来说,永远不可能是全部。他借班婕妤和团扇的命运,抒发自己的感情。

这情也不是对着自己一生中的三个妻子,也不是其他哪个钟情女,而是叹自己的仕途命运,这撼是无法化解的,说是把世态炎凉都已看得明白,然而他永远无法释怀这影响他一生的孤愤,做狂士做浪子,都不能把这些消磨掉,以至于晚景凄凉。

我们更愿意看他诗画风流的一面,也硬要安给他一个秋香,其实这个故事最早出现在明朝王同轨的笔记体小说中,点秋香的人是苏州才子陈元超。后来被冯梦龙写成了《唐解元一笑姻缘》。

《名贤集》开篇第一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只想让人把恩怨情仇都放下,毅然地看着前方,把身后的坎坷缠绵,绿柳野渡,都任它自顾地横在那,心里绾着千千结,解不开,也一剑斩去,纷纷还是落在行囊里,由它成为枯藤,收留万古闲愁。

禅意袅袅,握得住芬芳,却听不得遗忘。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把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他(1)

把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他(1)

每个人的青春年华里,都曾走过一个林妹妹,她在中学课本里,一出场,吹皱多少心扉,教材大纲里说,通过宝黛的爱情悲剧,揭示封建社会现状,我们心思清凉,却只看到爱情的开场,收录的刚巧就是这一段,林妹妹进贾府,宝黛初见。

林妹妹心里大惊,暗自生想,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宝哥哥顿时大喜,直接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是旧相识,今日只做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年少时读《红楼梦》,只重情节,看见宝哥哥林妹妹两小无猜便心生欢喜,看着他们吵嘴怄气流泪生病,就跟着愁闷,黛玉葬花时陪着伤悲,宝玉痴颠时随着心疼,黛玉凄凉离世宝玉看破红尘,却又哭不出来了,千情万绪都只化为一个叹息。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们,曹公不能,那一僧一道也不能,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后来再读,也便开始关注细节,知道了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宝黛的相遇和离别,这场轰轰烈烈,最后又灰飞烟灭的爱,只是一个还泪的许诺。

硬起心肠让自己相信,绛株草修得女体,有了人形却无人情,好在神瑛侍者曾经给她灌溉,让这无心草木也有了缠绵纠结。

说起来也怪不得绛株草,她生于灵河岸上,三生石畔,久延岁月里的漫长无期,不过都是引子,既来到三生,就注定要一直往前走,路过的风花雪月,冰寒霜冷,都只是停不下来的风景,轨迹蜿蜒起伏,最终也还是要画一个句点,也许它不够圆满,却兜着所有曾经的日子,合拢起来,人在里面,画地为牢,脱了尘缘,脱不了留恋。

况且当她脱却草胎木质后,不再需要神瑛侍者的甘露,自己终日游于离恨天外,吃的是觅情果,饮的是灌愁水,自以为回报了甘霖之恩便可了无挂碍,可是她一步步,纵然无意识,也分明是情牵。

让人恼不得怨不得的三生缘。

原来空灵之地也能造就痴情怨恨,哪个地方还能断俗念?

一味情痴,无限冤怨,只在红尘中方可造劫历世。

世间的爱恨情仇,都是往世有过的纠缠,冥冥中定有那根维系的线。

她说,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这话说出来轻松而又冰冷,似乎从此就两不相欠,再也没有债没有负担,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算福僖到百岁,按照天上的时辰不过也就一个秋天,还他一生的眼泪,还他一波临湖秋水。

她没有想过这还债的路会有多难,还庆幸总算有了机会,万万不可能想到,还泪要比当牛做马更郑重,也更深阔得多。

可是啊可是,眼泪不是身外之物,要哀莫哀,还要心不死,这泪,居然也能流成奈河。

弱水三千,我注定是你要取的那一瓢,却要化为多如恒河沙的泪,从你指尖,丝丝坠落,到无踪。

这泪水,是爱情的祭奠。

林黛玉本就是不识人间烟火,其空灵之处,世人只见一二便觉如仙子,知她心的人是宝玉,知她命的人却是僧道。

她三岁的时候,有一癞头和尚要化她去出家,否则,她天生不足之症便一生也不可能好,除非从此以后再也不听哭声,外姓亲友一概不见。

起初我总是不明白,这个癞头和尚为什么会出现,他明知道黛玉就是要还给宝玉泪水才来人间,不可能再有别的变故,这既定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何苦又来说这样的话呢。

后来读来读去心有了悟,曹公拈字俱有深意,这一段,分明是写给天下人看的,每个人生来命中都有不足,且无药可医,那一点不足竟是对着三生石上的那个人,一份追随成了牵绊,性情也不是由天定,只是因为生就来的样子,才能在面对面相间时,有惊心动念的熟悉。

若真有一悬壶济世的仙人,开得一剂良方,四方游历渡化天下痴男怨女,那世间泼天的痴情一定会少得让九重天外的神仙都觉得寂寞。

灵河岸边,也难见仙草甘露。

这熟悉,可也真小看不得,有的人初次见面却毫不陌生,有的人相识已久却难以读懂,这种体会也很不以自己的意志和心里的愿望所左右,跟不对脾气的人,任凭怎么努力也还是不行,感觉不对,行为做事都那么不顺遂,表面上可以迁就过去,转身却百般难解,了解得再详细,也还是像隔了海,无以为渡。

所以,宝哥哥见这样的妹妹也没有玉,干脆摔了它,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熟悉,只一见面就各自心里有了数,只有这玉,不清不楚招人碍眼地挡在中间。

金玉良缘是世间语,木石前盟才是定下的因。

曹公一枝笔,十年寂寞血泪,他在书里亦真亦假亦幻,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他写贾府的盛衰的这样,写林黛玉也还是这样。

她小时候服侍母亲病重,母亡后辞别父亲千里奔贾府,入贾府时的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和姐妹们一起园子里住着,隔开外界的喧嚣和风雨,她也知道写怎样的诗给元妃娘娘才能讨得她的喜欢,她看出了府里的景况日下和财力渐微,曹公许了她玲珑聪明的慧根,她长袖一挥,这些举手便得。

却总见她清冷不理人,又娇气又傲气,还有小心眼,说起话来不留情面,她的这些情绪,这些不安,都因为宝玉,因为她两手空空,没有什么能和宝玉配。

她是一个那么单纯的女子,只因为在薛姨妈家李嬷嬷不许宝玉吃酒,旁人不敢多说话,她就不愿意看见宝玉受委屈,直接抢白这个自视劳苦功高的奶妈。因为宝钗几句贴心话,她就撂下了一切芥蒂,掏心掏肺地把宝姐姐当亲人。宝玉因为金钏和棋官的事被父亲毒打,其他姐妹都是苦心婆心地劝,恨他没在长进,这样关乎门楣和名声的大事,黛玉却没有恼,只心疼得把眼睛哭得像核桃。她常常吃宝钗和湘云的醋,因为她们都有金,却笑着叫袭人嫂子……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把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他(2)

把一生的眼泪都还给他(2)

宝玉看她时的眼睛,流露着心里藏不住的深情,他原是个混世魔王,吃丫头们嘴上的胭脂,和戏子换汉巾,看见宝姐姐的胳膊也要生艳想,只有在黛玉面前就现了原型,他对她的爱惜是不带一点瑕疵的,妹妹读了什么书,昨吃了什么,晚上睡得可好,他要陪着她人世安稳的时光。

也许和黛玉,我们也能做知己,她的点点滴滴我悉数放在心里,因为对心思,因为她心无旁鹫的爱,此生只为一个人,她就是为宝玉专程而来,其他的人都不在她的生命里。

读这一切,是华丽的悲伤,如果看懂她悲剧的一生再为她选择,我也仍然愿意让她一定要来红尘,和宝玉真实地爱一场,被实现了的爱情虽然没有完美的结局,可终归有那么一点不悲的地方,他们爱得真,爱得深,爱得生死不离。

我们都有自己前世刻在石头上的故事,我更愿意叫《红楼梦》为《石头记》,更真实些,更牢稳些,也更可以多怀想和期盼些。

《石头记》的魅力就在这大旨谈情里一点一点晕染渗透开来,自问世起,就引得多少人茶饭不思,也被引进许许多多的艺术创作中,费丹旭二十五岁时便应邀画了深具民间风格的《红楼梦人物图册》,四十五岁时受兰汀先生之请,绘《红楼梦十二金钗图册》,画中人物俱不标示姓名,她们的身份性格,气质情感,宛然对着你,白罗轻衫冷画屏。

画上纤弱不胜风的女子就是黛玉,这是整部书里最凄美的画面,子苕用细致工整的费氏风格,淡彩晕染,墨笔勾皴,轻灵柔润,黛玉的清愁就这样伴着飘零的桃花红,站在园子深处,把自己留在繁花易凋的树下,一曲悲歌,道出缤纷离合。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不远处的山坡上,宝玉也早已痴倒,泪水肆虐,他心里疼得不知怎样,眼前的一切让他太震撼,只以为林妹妹是他护得周全的心爱之人,没料她心里竟压了这么多的委屈,连这落花都可知她心肠,这份爱,他要如何表达,化灰化烟是太容易说的话,为她怎样都愿意,只不想两人都这般的心伤。

他在路上拦住黛玉,我只说一句话,从此以后撂开手。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我看得惊心动魄,眼泪早已泛滥得无处可收。这话让人太心酸,这么多难忘共度,不是为这一个分离而来,也怨不得当初。

黛玉却明白他的心,之前的误会说开来,他们从此深爱。

第一个把《石头记》搬上银幕的是京剧大师梅兰芳,演的也正是这出《黛玉葬花》,只可惜,放映的时间很短,就是梅兰芳本人也没有看到,生前曾一直引为遗憾,而且当时的技术有限,这是一部默片,没有梅兰芳的声音。

他扮的黛玉,在戏台上,一身古典装扮,极尽诗意,这就是多愁善感,清冷孤傲的怜花惜花人,几句西皮倒板,伴着身段动作,黛玉的痴心忧伤,孤苦无依,就真实地到了眼前。

此时,仅听这音频,都恨不得是他身侧飞起的花瓣,落在他的衣间。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尘缘从来都如水,一直以来,黛玉的影子从未离开我,经常无意间就在文字中把她带出来,可真的要写她了,觉得却是那么难,就像太熟悉的人,总觉得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表达,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凌乱得看似破碎的章节,是我和她不停息的依靠,走过春夏秋冬,我们倾心抒怀。

原本想着给这篇文章起一个更好些的名字,想了很久,却没有一个如意,都不如这一句话来得更有分量,纵观黛玉这一生,宝黛的爱情,还有大观园里的千红万艳,都是从这一句话,才有了痴缠往昔。

等那一天,绛珠草和神瑛侍者都回到了三生石畔,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感慨,绛珠草还了足够的泪水,人间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可他们的心一定难以再平静,泪还了水,又灌溉了情,三生石上许三生,还有未来。

上面只写一句。

来生你渡我,可愿?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1)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1)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苹洲。

这首词几乎不用解释,也不需要翻典故,读出来就能心里沉淀下层层如浪潮拍岸的呜咽声,恰落在任颐的画中,也是笔简意丰,他用人生壮阔的豁达,容下了这栏杆拍遍的女子闺情,同是红尘过客,他把苍茫江岸,换成了天涯道路。

任颐,字伯年,绘画题材广泛,人物、肖像、山水、花卉、禽鸟无不擅长。笔墨丰富,集工笔、写意、勾勒、没骨于一身,他心胸磊落,不怕鬼不信邪,风神潇洒,他的人物画即有费晓楼的工细,又有陈洪绶的夸张放逸,是清末海派画家的代表人物。

图中的女子以手支颐,惆怅若失,目光穿过楼前的扶摇生姿的春柳,心思早已落在别处。旁边的兰草也怜她长叹,恨不得能给她一个细细的温暖,构图虽简单,用笔却十分细致,细笔绘青丝,淡墨描人,衣纹起笔多顿点,用钉头鼠尾描形成有节奏的白描效果。

心到了此处,自然流露出一抹纤柔,他是行走于日月下的男子,风里阔步,雪下抒怀,也在见了她的这一刻,放慢了脚步,放下了温柔。

她在这里等了多久,等成了一幅画,也许这样心里的委屈才有了寄处,妄念全抛却,换来了忧忧安然,再启程回望,故事遥远得没有尽头,只是人世的温良缓缓而出。

像开篇这首词,像任颐这幅画,简单得没有任何繁杂,却让人记得牢固。

每一世的故事都简单,简单地串起来,就要湿人的衣裳。

这故事也不是故事,只是等得太久,给自己解闷慰寂寥,取自民间厚土,与你无关,与今生无关。

初始,我是一株山间桃树,傍水而居,汲取天地精华,孕育自身魂魄,风为衣裳露理妆。开灿灿桃花,结烁烁之果,偶有蝶飞莺戏,我也会随之翩翩,甚为欢喜。流水潺潺,我看着自己的倒影一天一天美丽,沉醉于这样的安宁和纯净,一立,便是千年。

终于,我也有了小小修为,再逢甲子,便可得一女儿身,侍奉于观音座下,洒水扫地也好,心内无虚妄,踏实本分,再得精进。

人间于我,有红尘之远,没有因果,去也是枉然。

这样,又是三十年,听说朝代变迁,战乱不断,听说人心叵测,深如城府,尔虞我诈,处处是深渊。

我珍惜自己每一季的芳菲,越发不屑人间的繁复难辩,我本一灵秀树木,如何抵挡刀枪棍剑,我只一脆弱的心,怎堪飞短流长无情的袭击。

我属于山野,纵也月下自怜,但风雨过后,还是喜欢静谧和平淡,也许,是心太小,容不下大千世界,也或者是能力太浅,不够去人间尽展欢颜。

这样最好,花满头,香盈袖,看流星飞渡,引萤火摇倩影。月下吟,风里歌,雪中舞,把每一个时节都刻成年轮,点点行行,是我不言的心声。

我愿,长存于这样的山水图中,守护所有如桃花般晶莹的生灵。在某一时刻,情感契合处,必也有我,曾经幻想的温柔。

观音有警语,说本命年的我,有生死劫难,若无人救,行色皆空,若有,定当踏上轮回路。

从未见行人的我也开始守候,谁把我拯救,谁就是我永远仰慕的英雄。

不过一场地质的变迁,我在梦里到了地狱的边缘,处处枯枝衰草,昏鸦哀啼。我也是奄奄一息,却用信念残缓着,等待属于我的一丝生机。

你也是个伤者,衣襟凌乱,步履蹒跚,背后的血已然凝结,大片的暗红如刚才吞噬林间的火焰。

我没有液体可以流出,却用力量压迫疼痛,支撑着残缺的身体,天地之间,我是一棵枯萎的树,有暗藏的泪滴和对生命的渴求。如果,注定最后一个姿势是倒下,那我也要去得从容,掷地有声。

你在我的身下站定,仰起沧桑的脸,注视我洁白的断枝,眼里满是疼惜。

就这一眼,足以让我感动,从此记住,在我绝望的关头,有一个目光,把我深深包容。

你的叹息,让我忘记千年精魂即将化为乌有,也许,所有安然的生长,只是为了和你一起,在世界可怕的颤抖中,得一次擦肩而过的相逢。

你扬起犀利的匕首,砍下我唯一健全的枝桠,丝毫不留情。

我清楚地听到身体断裂的声音,从内心生出一种呜咽的悲伤,一滴泪,缓缓渗出,这是我全部的心血,入地即为丧生。

你手指伸过,稳稳地接住,忽而放到唇边,用你火热的心把我消磨。

从此,我成了你心里的一颗痣,在你所有的轮回里都不会消失,知道吗?

我亦不知,只看着你用所有的力气把我已没了心的躯体削成一个漂亮的木簪,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

这是第一世的相逢,你我殊途同归,还记得吗?

我跪在观音座前,求她把我留下,定当任劳任怨,不惹事端。

观音慈悲,她说入空境,断妄念,先要了却红尘牵绊,因已种下,必得去还。不尽,不完,便生生世世纠缠。

投胎转世,正逢盛世繁华,才子佳人的神话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我长在深闺,性情温婉,尤喜白衣素颜,习得琴棋书画德容言工,外传冰肌玉骨,才貌双绝。

父母喜上眉梢,此等女儿,便是掌中宝贝。

及笄之后,媒婆络绎不绝,个个身后是首富,夸我好福气。

我厌倦这样无情无义的比家世,比背景,暗暗与私塾年轻的先生相许。那就是你,头上插着自己做的桃木簪。

你说,家境贫寒,为口生计,兼可吟词歌赋,调琴作画,也是无上的乐趣。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2)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2)

这次,为你,我也要追寻完整的自己,否则,少了那一滴藏在你心里的泪,我去哪里找空灵的清透?

告别珠环玉翠,薄纱轻绸,远离了雕龙砌凤的高墙深院,连同心爱的铜香炉和琉璃盏,一一封存,再不回头。

有了小木屋的家,用素手帕将长发挽成髻,做你尽心尽力呵护的妻。和你一起,在房前屋后种满桃树,院里是青菜,窗下是芭蕉,我们把幸福想得很遥远,要儿女双全,老了也携手看夕阳。

无奈,我还是福薄,只看过一季桃花开,便随春去了。

你把我埋在后院,载下红豆,年年岁岁的开花结果,颗颗粒粒说不完你的想念,你一点一点清晰地把我忆起,不曾离去。

这是第二世的相逢,我们有了家,虽是简简木屋,却满室芳华,还记得吗?

也算,报了恩情,缘起缘灭不过一场盛宴后的告别。

再见观音,以为三千青丝皆断,可以清静之心去九重天,看天上一日风景不变,地上已是流转一年。

观音说,桃树生有灵气,化成的泪被人收起,感情的债不是说完就完,它可增可减,多可如数不尽的恒河沙,也可减至瞬间无踪迹,爱由心生,全看两个人,是不是丝丝相系。

我不懂,我爱得真,爱得投入,爱得不顾一切,忘乎所以,怎么可以,还不及十分之一?

一世因,一世果,一世欠,一世还,今生还了上一世,却又欠下了来生。

原来,你把爱嵌进了时光里,用你所有的分分秒秒,只为让我,在你心里,更加铭记。

奈何桥头,终于等到你,神情依稀,没有任何恐惧。

不怕吗?喝过孟婆汤,你我素不相识,不存在丝毫情义。

你说爱要不离不弃,一碗百草熬成的汤,只能让人忘记百年的记忆,却改变不了命运的轨迹。

这是注定的,你说,因为我不只在你的心里,还和你的灵魂一起,打碎,和泥,再重新捏起,没有孤单的我,也没有独立的你。

我轻笑,你一介凡人,怎知爱情的玄机?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喝过孟婆汤,忘了自己的来历,但似乎明白,爱是一场债欠来还去,却不止清算那么容易。

秦淮河畔,十里洋场,处处莺歌燕舞,轻言巧语。我头牌高挂,凭的是出尘的容貌和才艺的绝技。多少达官显贵,风流才子,一掷千金只为隔纱听一曲。

我一袭淡紫如烟的衣裙,欲飞的孔雀珠花,腕上经久不息的玉镯,看桃花零落,枯叶纷飞,奈何身在青楼,不能郁郁寡欢,便得心如死灰。

只是,习惯在月圆之夜,独上高楼,弹一曲《烟雨十二破》,伴着无声的泪,将心思隐藏,柔肠尽催。

你伴着箫声而来,誓要北上求取功名,给我荣华富贵。

你说,建一宅院,古朴素雅,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不要别人羡慕,只我们两个,做红烛夫妻。

一晃半年,秋水望穿,我周旋得辛苦而又甜蜜,能为心爱的人付出,能为自己的幸福努力,再多的艰辛摆在面前,也不说委屈。

黄榜张贴,你是新科状元,鸳鸯戏水的帕还未绣完,又传来喜讯,天子赐婚,他最疼爱的女儿将和你同床共枕,扶持你直上青云。

我只是一烟花女子,金枝玉叶远处的杂草一根,被你狠狠地碾过,所有的痴情顿成街头巷尾的笑谈。

因此身价不再娇贵,我倾尽所有为自己赎身,一路卖唱到京师,要寻到你,问一问,十二破的旋律是不是能记起,问一问,说过的誓言,怎么如此,可以轻易挥去。

侯门似海,十年的光阴我苦苦支撑,得不到回答,我不甘心遥遥地就这样把你忘记。

皇上祭坛,带领所有亲眷子女,驸马高傲的微笑里,没有一个是你。

又花光了积蓄打探消息,才知你为了不负我,新婚之夜饮剑自尽,朝廷为了脸面,取探花代替。

三尺白绫,结束我干干净净的生命,追随你而去,知道了爱情不仅是简单的两心相许,还需要永不退缩的勇气。

奈何桥上,你站成了一棵苍茫的树,忍受风刀日曝的煎熬。你说爱情里没有心机,自然也不用解释,你爱我,全心全意,天地可表。

我也爱你,真的,这是第一次,把爱这个字融化在心里,从没有情到来还债,至此生出浓浓爱意,我对命运的安排心存感激。

三生已过,我不能再拥有灵气,也将以肉眼凡胎,进入未知的混沌。

我在亡命的途中成了你的俘虏,你霸道的眉眼戾气的语言,从了我,别无选择。

你战马的背上,多了一个白衣素缟的女人,飞起的长发迷人眼,倾国倾城,却不肯露一丝笑容,任你百般呵护,万种温柔。我的神情仍像拒绝火种的冰山,冷得残酷。

你说,山河一统,你为君王,我为后主,你说,如云美女皆可抛,弱水三千,我是你独取的那一瓢。

八百里黄沙,一路走过荒烟和蔓草的岁月,我担了一肩的风霜,在你的猎猎旌旗插满我家乡的城池时,我消失于儿时嬉戏的荷塘。

你有力的胳膊抱着我走向血色夕阳的郊外,火热的胸膛也无法温暖我的血脉。

我们生来敌对,从何谈爱,我想爱得单纯爱得轻松,爱得没有任何所求。

等你,又在鬼门关前,你控诉我的背叛,说爱过我多少天,就加倍地用恨来填满。

忽然想起,我对你的恨,也夹杂在爱里面。却是心动人不知。

爱恨一念间,还是因为注定的,用情感彼此纠缠。

但是,你亲手把我埋葬,注定今生逃避不了我邈若浮云的微笑。

其实,哪一世,我都不是人间花魁,没有你描绘里的国色天香,只因落在了你眼里,才有超脱于外的缥缈,有了旖旎芬芳。

爱,就这样,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美。

一直承认,是你把我带到了红尘,你是我,唯一存在的理由。

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们夜话共读,剪烛西窗。在风影流转的瞬间,荡漾生命和爱情的谶言。终于,我们家的门前,又是桃红柳绿繁华一片。

喜欢撑一把古色的油纸伞,幽幽地,踩过苍老的青石板,或者,坐上你的乌篷船,在长烟落日处,把岁月看穿。

你给我款款深情,我给你娉婷倩影,我们吟诗作画,抚琴低唱,那个春天杏花烟雨,莺飞草长,我们在清晨握一活泼纸鸢,你扎的骨架,我绣的描红,飞过墙内秋千。

镜子里,你白发苍苍,我也迟暮,却不凄凉。

我说,承担不了失去你的悲伤,一定要让我在你怀里,把来生展望。

此去经年,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爱你,不再幻想天上的风光,从此盼望,不管是谁欠了谁还,我们之间,有债,有缘。

三生石上,我郑重地写下如此誓言,笔有千钧,提起,写下的只是个情字。

看过秦砖汉瓦的辉煌,走过唐诗宋词的篇章,沐过明月清风的笙箫,一路走来到今天,你和我,天涯相思,共一抹星光。

我来了,什么都没有带来,除了我的爱。

我等你,什么也不要,除了你的爱。

轻燃一炷香,心开为瓣,袅袅轻烟引我至你的方向,西风漫卷古城墙,烽火台上,你的目光穿过了我的肩膀。

一样梦里的情节如画。

千年的静修,换来了我们美丽的尘缘,你舍弃十亿须弥的泪,只为把我好好珍藏。

未来还有多少轮回,你我都不知道,红绳系足,有你的故事,怎样的结局,都好。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1)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1)

小时候跟奶奶在乡下,是没有电视可看的,夏天的夜晚,村子里很清爽,我经常拉着奶奶的手,跟她出了家门去乘凉,坐在小板凳上,听大人们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话,密密麻麻的星星躺在银河里横在天上,牛郎织女的故事却不是那时候知道的,也许因为这只是个传说,反而不怎么被提起。

夜色里,对面的人说,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却当了皇后十八天就去世了。

我实在想不起来说这个故事的人是谁,连她的语气也记得不分明了,似乎没有什么惋惜,也没有后面的长篇大论,旁边的人也只是淡淡地应上一句,再无后话。

却也不追问,我向来不好奇,后来看这出戏,才知原来是这样的悲苦,她们讲时太轻松,好像话桑麻论衣裳一样,只是在说有这么一件事情,不掺杂其他感情。

以至于我看戏的时候,总沉浸在她十八年等待的煎熬中,戏落了幕,掌声盖过泪水,回想起来,却总是她最后十八天里的落寞,已是荣耀加身,付出的等待没有落空,十八年的烙印太深了,如今一切改变,漫长里的想象成了现实,却总有几分不真实,更像是戏,华丽地登场,却抓不住自己,说来道去都像是一个陌生人,夜晚灯下,她沉思如寐,过去的日子如同发黄的书简,她不敢再随便翻开,手里的笔也终究太沉重,顿了又顿,画不出一个像样的结局。

王宝钏是唐朝宰相王允的女儿,出生富贵,未尝疾苦。

王允的名字一出,我连带着想起三国里的貂蝉,正是他用美人计借吕布的手除掉了董卓,成就了一个女子的传奇,也埋葬了她终身的幸福。

为国为民,当义无反顾,他或许这样毫无感情地说。

唐朝的王允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对于朝中重臣来说,女儿对他相当重要,不只是美人计那么简单,巩固地位,联络党派,这些都用得上。长女嫁给了兵部侍郎,次女嫁给了九门提督,最小的女儿最宠爱,才貌也最出众,家里人对她寄予了厚望。

可是这小女王宝钏,却偏偏就看不上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她一不慕权贵,二不贪钱财,她心里的如意郎君要有德有才踏实可靠。

她看上的,是孤寒书生薛平贵。

二月二这天,王家府院搭起了高高的彩楼,王家三小姐要抛绣球招亲,消息一出,附近的公子少爷挤得水泄不通,她从绣帘后走过来,光彩照人,仪态万方,手里的大红绣球安稳地等待抛出,她微微笑着,衣袖闪过,王孙公子有千万,彩球单打薛平贵。

王允大怒,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婚事,王宝钏去意已绝,和父亲三击掌,断绝了父女亲情,坚定地跟着薛平贵走了。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却不是说给男人听的,只有女子劝解着自己,伤心的时候这样安慰着说,顺心的时候也会调侃着说,看似不负责任的话,细想起来却是有着难得的踏实,想离开的人不会这么说,只有那个死心塌地,天涯海角跟定的心,才会把一路上的风霜化为幸福,悲苦也这样轻松地说出来。

薛平贵自幼是孤儿,连个家都没有,两人只好在武家坡上找了间窑洞,有爱之地无寒暑,男的外出砍柴,女的在家织梭,生活清贫,可也真是恩爱甜蜜。

不久,边区发生叛乱,薛平贵也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一生,更不愿意让心爱的妻子总跟着他吃苦受罪,他看准了机会,投身到了军队中,远赴西凉。

王宝钏不愿意让薛平贵离开,可是她也没有理由把他留下,当时看中的就是他的才华,他就是埋在土里的草根,时机到了,能把石头顶起来。

她是这样爱他,家还没有安顿周全,也宁愿放他去建功立业,只做她的丈夫他是不满意的,他站在山坡顶上,看的总是天下。

从此,薛平贵经历了男人可能遇见的所有传奇,王宝钏咽下了留守女人所有的泪滴。

他这一走,就是风雨无情十八年。

他被西凉公主招为了驸马,后又继承王位成了西凉国王,一日正坐殿朝堂,忽然有大雁哀声连连,口吐人言,用弓箭射下,却见血书一封,薛平贵泪流满面。

听西皮摇板苍凉的声音响起,心里郁结的孤寒也在这一刻清楚地有了回应,雁飞千里征途,只为看他一个明白,这富贵日子可曾坐得安稳,心里可还有一点惦念,远方那个孤苦女子,是否还能给他最初的眷恋。

公主代战可不是娇柔的女子,她英勇善战,泼辣刚烈,薛平贵一直没有说过家中有妻,此时自然也不敢明说,只得把公主灌醉,一个人骑马离了西凉。

这一折《赶三关》就是唱给代战公主的,她骑着马连追三关,问明了情况,这个流血不流泪的女子,也哭得泪湿马鞍,天下女子不能忍的悲凉,她也不能例外。

柔弱也好,刚烈也好,爱情里都有可能受伤害,只因为爱的时候太爱,把所有的都交付了,从没想过要给自己留个余地,拼了命尚且觉得还不够,一点疏离,就像重重的一拳折回来,全打在了自己心上。

哭也哭了,怨也怨了,自己百般委屈,最后还得自己消解,竟然舍不得看他这么为难,也念他有情有义,不是有了荣华富贵就变心的男人,只怪他没有早点说明,她被蒙在鼓里一过就是十八年。

那边是苦守十八年,日日艰难,她是被隐瞒十八年,付出千倾,他坐上了龙位对她还是没有十足的信任。

哪一个都是心伤,说起来都是让人哑口无言的辜负。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2)

时光只解催人老 不信多情(2)

他终于可以往回走了,西皮导板催得人心酸,一马离了西凉界,风声都不敢再上前,薛平贵紧锁双眉,也是夕阳悲壮,他有太多的无奈,这一别,竟然像远离了红尘世界,今天总算看到了青山绿水,原是近乡情怯,那是游子的脚步,他不是,他是日思夜想不能回转,他是公主在旁西凉为主,日带三军轻松不得。

这一刻,抛了一切羁绊,他来自己家里,找自己的妻,那心情,有几分轻松和随意,竟然不是一走十八年,只是去山下卖柴,遇上雨,耽搁几日。

妻子面前,也要调笑一番。

王玉钏正在坡前挖野菜,这些年她就是以此为生,多少变故也没能让她转身离开,野菜有几丝苦涩,她却吃得坦然,她就是有一种爱情的大信,相信薛平贵生死都会有消息传来,她就要一直地等,煎熬困顿,饥寒酸楚,都会随着新一天的日出被她抛下,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信仰,除了等待,她看哪里都是茫然。

薛平贵来到她面前,岁月的苦难给这个女子太多的改变,当初菱花镜里的眉似远山,眼波临秋水的闺中小姐,早已成了现在尘满面,鬓如霜,衣衫朴素的寻常村妇。

连颜色都没有了,她由一朵带露的花,还未开到饱满,就挣扎着,坚强地长成了一棵沧桑的树,伸展的枝桠向着四周,随时等候离人的呼唤。

薛平贵故意试探她,看见了血书还不够,要寻的人就在眼前,却没有难抑的激动和兴奋,他要先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宝钏是不是还是当初爱着他的心。

他说有家书捎与来,要王宝钏前来接取,表明身份,薛平贵的心思也真让人寒凉,他决意要先把王宝钏调戏一番,若守节,就上前相认,若失节,就把她杀了,再回西凉见代战。

洞宾曾把牡丹戏,

庄子先生三戏妻,

秋胡曾戏过罗氏女,

平贵要戏自己的妻。

他这一戏,既不风流也不文雅,只见无情和小气,虽然《武家坡》这一段往来很好听,轻快中有俏皮,一句接一句紧凑着把气氛往上涨,薛平贵没有了当时的穷苦和西凉的端严,调戏起良家女子来也是油嘴滑舌极尽无赖,若不是想拿到丈夫的书信,王宝钏也不会理他,她又恼又怒又羞愤,军爷休要出狂言,欺奴犹如欺了天,她撒了一把黄土,关门进了寒窑。

外面薛平贵哈哈大笑,我却替王宝钏可怜几分,分别的日子太长了,长得彼此对面不相识,也没有一句关切和安慰,他来到跟前,他从西凉打马奔过一百单八站,居然不是怜惜他的妻子,而是要来检查,她是不是为他守着贞洁。

这戏让人看得苦闷,但有一点泪,也是留给宝钏的。

他去敲门,说我是平贵,从被宝钏的绣球打中开始说起,一直数到十八年的分离,也仍然是不能让人放心,直到拿出了宝钏寄出的血书,才确定,这外面的陌生人,就是他苦等了十八年的夫。

王宝钏的泪,摇摇晃晃落下来,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薛平贵跪在外面,他欠她的太多了。也许就是为了给她过去的悲苦一个彻底的结束,所以他才用了这样嬉闹的重逢,此时端端正正跪在这,对着她,也是心绪难平。

红颜已老,曾经的美艳不在,还是她最了解他,竟然连怨也说不出口,只是喜欢,欣然这么久的等待总算不是只有凄凉,她也不问他的经历,只是跪下来讨封,他能千里回来就表示有情有意,熬到这一步,她太需要一个头衔,也不是荣耀乡里,是讨给自己的十八年。

团圆的戏,被我看得落泪,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她苦苦地等,他匆匆地回,源于爱情,却又从爱情里剥离了出来,转化**生的信义,当不得假,哪怕一路奔去是生命的归期。

王宝钏出了寒窑上金殿,身着彩绣凤衣,头戴富贵金钿,十八年困苦的日子不减大家闺秀的风范,看着代战洋洋洒洒地走过来,她微微一笑,缥缈的对立,顿时就散了。

孤王金殿用目看,

二梓童打扮似天仙,

宝钏封在昭阳院,

代战公主掌兵权,

赐你二人龙凤剑,

三人同掌锦长安。

这华丽的大戏,唱来唱去,男人是不变的主角,女子只是他身边缠绕的丝线,王宝钏等的只是一个结局,没有让她失望,他平安回来,她当了皇后,人世仿佛再也没了遗憾,精神气一收,仅仅十八天,皇后的称呼还没有习惯,她就永远地离开了。

在那十八天里,她扬眉吐气,重放光彩,只因为身后有了不再空落,可是深夜里静下来,却又恍惚如梦,丈夫已经不再是当年熟悉的样子,这家也好像是别人的府堂,走了十八年的人可以再回来,十八年前的恩爱却再也无法还原了。

任薰的画,就有着这样坚苦之后,安宁的厚实,好像只是一个写生的凝望,却力透纸背,风声自窗外传来,她心里一个凛然闪过,随又同烛苗平稳,整个光阴都变得缓慢而寂静,我驻扎在里面,心事无忧。

任薰年轻时卖画为生,画法博采众长,人物画取法陈洪绶及其兄任熊,以行云流水之姿,出乎寻常的奇巧相貌,遒劲圆润地把性格神态都展现了出来,是清末上海画派的重要人物。

还有一名剧《汾河湾》,也是发生在唐朝,也是相似的情节,甚至里面的远行的男子也姓薛,叫薛仁贵,只是发生的地方到了山西。

历史上,薛仁贵确有其人,他是唐太宗时的猛将,善骑射,惯用方天画戟,征东时,他身穿白袍,所向披靡,后来军中有歌,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其中的将军指的就是薛仁贵,嫁与他的女子叫柳迎春。

他们还有一个儿子薛丁山,总算柳迎春的孤苦有人陪着,有人看得见,结局有些惊险,却是有惊无险,一家团聚,比《武家坡》更悠长些。

相传这两部戏也有些渊源,最初只有《汾河湾》,一山西富户家里为母祝寿正在上演,这家老母亲问戏班班主,薛仁山和柳迎春的最终结局是什么,班主说,据祖师爷说,薛仁贵军务在身,不敢久留,短暂相距后又匆匆别过,柳迎春有病在身,不久病逝寒窑。老母亲听得便添了心病,最后儿子花重金找人重写了结局,杜撰了薛平贵,王宝钏,并移师武家坡。

起初,对这两个女子,只是一味地怜,后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也就由着自己随着她们去,爱情已经在十八年的守候里不用再提,她们看重的,更多的是那份专程为她们回转而来的心意,有了这些,即便很快就离开,也足以含笑了。

这一生,苦难挨过,心酸尝过,但毕竟,没有被抛弃。

这个季节没有雪,所以留不下你远道而来的脚印,而不是,你根本就没回来过。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我在远方 惜君如常

我在远方 惜君如常

已有落叶了,季节总是这样悄然而至,让人惊愕这转瞬流年,如何,就比心老得还苍茫。

天是那样的好,高洁清渺,长雁排空,淡若游丝的浮云似谁的心事一般,有一点虚空,有一点执著,有一点痴情和妄念,藏着,躲着,终不肯散去。

她推开雕花的窗子,一点声响都没有,已经习惯的动作,春看新桃初绽,夏闻夜雨潇湘,秋试妆台远望,冬隐雪落凄寒,都是在这窗前,棱上有缠枝的牡丹,沁着心里的温暖。

赏菊吧,丫环说开得那般热闹。每天清晨的梳洗,她从来没有怠慢,此刻出房门,哪怕是后园子,哪怕没有别人,她还是又拿起镜子,细拢妆,插珠环,那步摇是他送的,欲飞的凤凰衔着细细的珠子,从发丝边垂下来,总是惊心的惆怅,可她还是不舍,就这样提醒着,好似,才是真实的。

她款款走在乱石阶前,系着轻纱裙子,挽了罗带,风起时,那一份袅娜是给天地看的,路过池塘,夏日错落的荷花成了饱满欲凋的莲蓬,那叶子积攒了所有的浓碧,看上去让人心疼,禁不住丝丝的伤感渐涌,却还是端了端身子,那份秋色中的清高还在。

又是一年菊开时,开得用心而闲适,旁若无人,心思单纯,说荼蘼花事,盛放太短,可她倒有几分羡慕了,一年一年如期可见,总不失约,等上一个秋水即可,哪用望断?

她摘了一支擎在手里,明黄地如团圆满月,这千瓣菊最是无情,一落,必得纷纷然然,让人接迭不住的远逝。她年年酵上菊花清酒,释放一缕香,入他的梦,引他归路。

绕过她裙角的落叶,都被她捡起来,拭去尘土,放在盘子里,那脉络已经干枯得只剩薄薄的瘦骨了,拿回去,更深露重无眠时,还可以挑灯写词句,写在这叶片上,风干成回忆也好,打发寂寞的时光,也让心里塞的满满的思念,有个安妥的盛放。

他见或不见,惜或不惜,都顾不得了,三生石上的路,原就得听天由命。

旁人见她,总是心如止水,不怨不恨,那份心里的忧柔和隐秘,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她总是那么淡然,活在岁月的风口。

或许有时候,时光真的可以霎时凝聚,那份悠长淡了又淡,不着痕迹,就这样,入了画,有了不尽的曲意风情。

说到陈洪绶,总还是愿意唤他老莲,更出尘,更洒脱,也更自在。

他画风高古,红尘俗物在笔下也有了离世之风,他是明朝遗老,饱尝了家国轰然倒塌的无奈和伤痛,对着断壁残垣再回头,他用荒诞不经掩饰心里的酸楚,此时再好的光阴,也是隔了一层明月的萧疏。

清兵入浙东,他削发为僧,一腔愤恨无去处,号“悔迟”,一年后又还俗,眼见得大明江山处处离殇,像随着大明葬了一个身家,又留下一个没心没肺的影,从此傲兀不羁,人称“狂士”。

此《眷秋图》为老莲仿唐人同题画。

总觉得这一番经历使他看透了红尘,心里只剩下妙语菩提,或者参了天机也不一定,所有的偈子都藏在这笔锋之中,而他的人物画都该是没心机的,天仙样的人儿也该是天上的样子,没有年华的苦。

所以读他的画,总想着九天之外的故事。

我看着这幅画,几次展卷,总觉得疏忽了什么,总也读不到尽头,于是,便这样念念不忘。

夏日里的连阴,是毫不安分的沉重,当我再次凝望画中仕女清浅的如花红妆时,却不防备地,触到了一线深潭。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原是那相思啊,渲染得秋天点点斑斑。

图中的仕女比班婕妤坚强,她用的,是丫环举在身后的持扇,四季皆可做景,可以扇凉,还可以挡风,且上面画着怒颜梅花,自是冰清玉洁,傲然霜雪。

也许,是一季又一季的尘风让她只得这样安然,等他,是心里最美的情感,他在三山五岳,她望云成峰,无法放弃,这是牵心的执念。

女子至美的装扮,是为那个悦己者,一定要让他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不管过去多少年,也愿他心里是那个最纯美的画面,他不来,她不老。

于是,她日日理妆,心思清洁,也许他就在墙外沿阶而来,某个时分,推开门,看到她,笑意盈盈,旧日的沉醉,没有任何清减。

她就这样守着,梦一样地,不得破,这样,日子才过得去。

闲荫长话,秋月无边,一草一木皆因情而生,世事温良得相伴也真是不易,百年修得同船渡,那缘分不是求来的,得靠修。

初听总觉得这话夸张,不过渡船,哪还用得百年的善缘,以为它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年份,告诉我们,人生处处难得,要懂得珍惜。

翻开这幅画的时候,离人曲正幽怨地传来,心上的波痕看得清晰,一记一记就漾向了对岸。

此境一出,如临虚空,这修来的同船渡,竟也不是只为证百年修行,还为此去解不掉的萧索,走到了天涯,走累了风,停下来歇息时,回忆浮上来,是那叶轻飘的舟,是那个吹笛的女子挽锦绣,自然地就相随了人生。

此前百年寂寞的修,此去百年忧伤的忆,深深的一渡,渡我的痴想,到你的深情。

《涅槃经》有言,人身难得,如优昙花。

优昙花又叫空起花,起红花,其花青白无俗艳,三千年一开,花形浑圆,犹如满月,远远看去,雪白的花朵倒像是卷了千堆雪。

昙花原是一位花神,它每天都开花,四季灿烂,她爱上了每天给她浇水锄草的年轻男子,太帝知道后把她贬到人间,成为每年只能开一瞬的昙花。

年轻人被送往灵鹫寺出家,赐名韦陀,让他忘了前尘旧事。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韦陀潜心习佛,大有所成,每年暮春时分从山上下来为佛祖采集朝露煎茶,从来没有想起过,还有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深爱他的心,正在红尘里苦苦地守候。

花神却一心一意,纵然在红尘受苦难,仍然爱着他,她沉默一整年,孤独一整年,积攒一年的精气灵韵和相思,就在韦陀路过的一刹那,尽情绽放。

可是一年又一年,韦陀从来不曾为她停下过脚步,哪怕只是凝视也没有。

昙花开得寂静,开得深情,有一天,一名枯瘦的男子看到了她的忧郁,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哀伤。

昙花默默地说,你帮不了我。

四十年后,这个干枯的男人又停下来问,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还是要摇头,你帮不了我。

又过了四十年,那个枯瘦的男人已是奄奄一息,他再次停在了这里,问她,你为什么哀伤。

昙花说,我是因爱而被惩罚的花神。

老人说,我是聿明氏,来了断八十年前那段没有结果的缘分。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他双手合十,盘膝坐在地上,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随即圆寂,他抓着花神去往佛国,韦陀终于想起了前世因缘,佛祖知道后,准许韦陀下凡了断。

所以昙花,又叫韦陀花,为爱情而生,为爱情而开的花。

聿明氏的老人违反了天规所以一生灵魂漂泊,不能驾鹤西游,也不能入东方佛国净土,终受天罚永无轮回。

聿明氏留在了人间,担任夏代的占卜师和巫医,后赐姓姜谷,成为汉唐时代最有名的研究占卜、玄学、五行的名族,并随遣唐使东渡日本,与当地的神道教结合,诞生了影响日本历史的新职业阴阳师。

姜谷家族的女子佩戴蓝绒晶,男子佩戴红竹石。

老莲是方外高人,仕女端凝的眉目里,有他的妙境,看似不落形迹,却直要人读到骨子里,读懂了,才知道他洒落的温情。

他也慕着盛唐烟火的日子,徘徊于庭院里简静的等待,那是一种稳妥的情感,可托日月。

他也是红尘里走过,寄情的人。

令人惊艳。

我恋着那份机缘。

惟恐孤心独处时,怜君君不知。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1)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1)

1160年,青龙镇。

已近黄昏,千帆过后,江边渐渐寂静,燕子也准备回巢了,双双追逐着惟恐失散,她走出家门,又来到这里,好像不这样过,这一天就总也没个头,就像丢掉了什么,心里空荡得发慌,总要在这里站上一会,默默地等待,尽管,她知道一定等不回来。

他那一走,总得大半年,春节后出发的,秋凉了才能回返,可是春天还没有过完,她就习惯了来这里等,或者说是守,守着她自己的情怀和思念。

她还是个新妇,等待的日子里,风霜已上了眉端心头。

家里开着铺子,也需要她来帮助打理,未出阁的时候,她在十里之外的农庄,虽然家里也算当地的大户,可是画堂深居,几乎很少出门,每天和贴身丫头一起做针线,亲自煎好茶送到父母膝下,也读书识字,爹说读书明理,也懂礼尚往来,娘说认字账本能看得明白,要会管家里钱财。

她们说的,都不是女孩家的事,更多的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家,女儿不吃苦,父母脸上也有面子。

媒人把她八字带走的时候,她忽然有那么一点怨,这一生就这么直来直去,连一点遐想的空间都没有,丫头在一边看得羡慕,她又忽然心生怜悯,好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全心全意为她做主。

生辰帖子是她自己写的,落笔写名字的时候,还是稍微停顿了下,一向只有父母才叫的闺名,如今要送到那个陌生的男人面前,好像自己藏了这些年的秘密,突然被揭了去,有些想恼,却也没办法,男家来请八字,也叫问名,名字连在一起,就不能不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躲在屏风后听着,那是镇上有名的富商,生意来往遍布大江南北,他是家里的独子,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不喜欢那些宠坏的小姐,慕得玉莲清秀贞静,这不,这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是他们自家铺子里的,少爷亲自为姑娘挑选了来,交代不管如何,请姑娘留下。

玉莲去过青龙镇,那里设有市舶司,贸易繁荣,江边商船云集,镇上商铺林立,歌馆酒肆里喧哗热闹,和自己家里的雅致清静有太多不同,她甚至不习惯路上有那么多人,更不喜欢巧舌如簧的商人,总觉得他们是为了金钱利益才会有热情,说笑间全都是算计,甚至不如街边摆摊代写书信的贫寒书生,更显得亲切些。

亲事还是定了下来,婚期就在眼前,因为再晚他就要外出,他要赶在这之前把她娶回去。

什么都不用准备,那边来话说,家里衣被用品一应俱全,过门后夫人不喜欢可以随时再换。

她的嫁衣早已绣好,零碎东西母亲让丫头代劳,只是把她关在屋子里,专门请了人来教镇上大户人家里的规矩,这拈针升炉的事情估计是再也用不上了。

早上她不愿意起床,跟丫头说身子倦,嫌这衣服的颜色不对,鞋子上的花样不好,胭脂怎么也匀不开,簪子也插不正。

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的她,有诸般不如意,看什么都不对心思,似乎都故意跟她作着对,一向温婉的她,无缘无故地发起了脾气,房门关得紧紧的,屋子里一团乱,乱得没地站脚,她更加烦,趴在床上狠狠地哭了一场,哭累了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时的女子大喜之前总有这样悲凉的时刻,此门一出,前面都是茫然,只有去迎合别人的生命,自己的日子才能继续下去,所有的发泄只是心里压抑的惶恐,像这间屋子,自己住了十几年,一瓶一几都是自己摆设好,也会一下子变得陌生,只因为要离开了,这份安稳与踏实,从此无法再带给她无邪的年岁。

也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这样无顾忌,至少最后可以坚定几分,任是再熟悉,告别的那一刻,也会有陌生的感觉袭来,正是因为太依赖,竟然想象不出,离开时,会是怎样的艰难。

女孩长到花开,总要先迎接一场雨来,这雨就是盖在头上的红帕子,既定的花期,也许此后更娇艳,也许就此暗淡了容颜,茫茫中,那头不敢轻易抬起来。

纷乱中上了花轿,也没有机会让心沉淀下来与闺阁的日子缠绵留恋,迈出门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感觉,过去百转千回,难以让自己平静的忐忑不安,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化解了,她不知道丢在了哪里,现在的心没有悲喜,只是顺从,还有一点,对他的好奇。

她想,一定是她虔诚地在庙里拜过,所以才遇见了他。

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和明朗的笑容,玉莲的心忽然就放了下来,脸上有了羞怯,这场姻缘有菩萨护佑,这个家真好,这所有的布置都是他做的吧,她找不出一点不妥的地方。

因为有他在旁边,因为他拿着她的八字,她甚至觉得,她的家就该是这个样子,她的夫君也就该是他的样子,其他的都不对。

他对她极其疼爱,喜欢在没人的地方轻轻地叫她玉莲,她问他什么事,他又说没有,她就对他轻轻地笑一笑,他说玉莲,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恼,你是我母亲看中的媳妇,她在佛寺里见过你,觉得你端庄大气,而且做事认真,连插香也要自己做,不用丫头,后来测八字,我们配得极好,说你旺夫兴家,说我们会子孙满堂。

玉莲听了,还是微微地笑了笑,她一直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家,这样的一个檀郎,就是娶城里的大家闺秀也算不上高攀,怎么会去乡下找了她来,原来竟是这样。

她忽然就放了心。

她起身倒了一杯茶,走过来递到他手里。这才叫缘分呀,只要你不失望就好。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2)

斜阳正在 烟柳断肠处(2)

当初她自己想得多,还以为是他走南闯北与哪家女子有了私情,因为种种原因家人不同意,所以他赌气要找一个乡下人,娶回来后可以不用上心,再找机会接那女子进来。

原来,生活中没有那么多戏文里的情节,到是这缘分,戏文里说得都太揪心,好像稍微不慎缘分就会消失,若那样也算不得天注定了,朗风长日下,他就等在那里。

爱情也一瞬间绽放,心里有了在乎的那个人,在他面前真的会变得很低很低,愿意为他做千般事,累也高兴,只为讨得他一个欢心,她亲自为他裁剪做衣裳,晚上帮他抄抄写写,在廊下煲了汤,热热地端来,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

幸福的日子这样简单,就是愿意为他打理生活,陪着他做任何事。

他要外出采购货品,与她告别,玉莲的眼里含着多少不舍,说出来就化成这一句,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他天不亮时启程,她假装睡着不知,其实她一夜都没有睡,听着他远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声音,而她自己的千情万绪,竟然也都不见了。

习惯了在黄昏的时候来这里,与江面的雾霭一起,浮上淡淡的忧郁,南宋的江山正被步步紧逼,躲在这里可享短暂的太平,似乎繁盛如昔,歌舞升平,夜不闭市,茶楼里的说书场,戏院里的锣鼓点,还有瓦子里巧笑舒袖软语温存的女子,让多少人回家的脚步就这样停了下来。

她的夫君在外,钱财在身,不知会不会被贼人盯上,而且一个人远离家乡,会不会寂寞得寻酒买醉,身边一任流连的花瓣,是她不忍想的酸楚。

总是有这些奇怪的念头,有了幸福,却也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绪,因为太珍贵,所以才那么害怕失去,甚至连一点微瑕都会烙得心里起疤痕,女人的心真是小,塞了他,就再也放不下别的。

收到了他捎来的书信,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旅途劳累,会失眠想她,一定会尽早回来。

她把信放在枕头下,枕着他的气息,变故都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平凡地想着她在外的丈夫。

可还是习惯了每天去江边等,是给自己相思的心一个安慰,也给世景人知道,提醒异客人,别忘了,有人等你,在回家的路上。

等待的姿势都极其相似,如同等待的春色,柳岸花堤,年年新生。

这是尤求《人物山水册》里的一幅,整册共十二幅,都取自江南景色,除了仕女,还有隐士之居,山峦莪蔚,云雾涤荡,苍翠密林间无路可寻,或露殿脊,或藏茅屋,高僧逸士苍松下摘叶飞花,充满悠闲高雅之趣,浓而不俗,淡而不薄。

尤求生活在明朝经济繁盛的时期,国泰民安的环境给了他平和闲适的创作环境,他的仕女画深有仇英遗韵,善白描,重逸气,圆转流畅,笔下的人物有神采,有内涵,构图清丽,意境雅致。

画中的女子靠要一棵刚发新枝的柳树前,树干的姿势和人物的形态极其融洽,她又习惯了这样出现,她和身边的景物,已经守成了相知。燕子轻快地似能听见语言,回顾时的一声啾鸣,让画意有了生机,不管是盛世还是离乱,有了在外的爱,就会有守候的人。

小区的外面有一条清幽的公路,两旁的杨树笔直粗壮,每到春天,杨花纷扬如雪,比雪轻盈缠绵,起起落落总是找不到那个停脚的地方,一阵风来,一个影子走过,都会惊得它逃散。

也是个黄昏,几个学生在路上拍DV,女孩站在树下不住地探过头向远方张望,凑到镜头里去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我从一边走过,没有打扰他们,女孩的样子太像赶时间的急切,也许他们太小,体会不出这里面的差别,等车是耗时间,等人却是耗心血,尤其是漫长的等待,早已不会再有那份焦灼,所有的借口都找了,所有的理由都想到了,依然不是盼望的样子,最后只剩了一个念头,不急不怒不悲不忿,连忧伤都是淡淡的,什么都不需要说,就是这样一个最自然不过的姿势,不放弃的等待。

几百年后,青龙镇已几经盛衰变迁,已成了上海市的青浦区,宋时的辉煌倒还可以站在这里,向不远处眺望。

世博会的中国馆里,三维全息的《清明上河图》正走着宋时的热闹,对面就是《东京梦华录》的文字影壁,都是来自于宋朝那个让人无限追忆,又深深叹息的时代,恨不得怨不得,也却也爱不够,好在还有这么多珍贵的资料,让我们可以触摸那时的繁华与心碎。

世事如棋难料,半壁的宋朝仍然有这么多的遗存,万历时的尤求,所能查到的资料却太少。

爱情也是这样,平淡的幸福不在天空上留下痕迹,悲苦的命运总是化做漫天的雨,淋湿了代代走过来的心。

历史的碎片,碰到了冰凉的指尖,停下来,剪一段时光与它独对,潮汐拍岸又散尽,握在手里的,是暖暖的一抹光阴。

案上的画,展开了就总不愿合上,酒醒梦觉起绕树,妙意有在终无言。

她什么都不说,我也是。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记得绿罗裙(1)

记得绿罗裙(1)

屈原《九歌?少司命》里有这样的句子:“悲莫愁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初读时,忍不住反复念了两遍,好的文字是能生香的,清清浅浅地弥漫过来,霎时忘我倾城。

《仁王经》里说: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灭。

曾经,古龙很喜欢这句话,此时,他该是在楚地的风日下,不再写涉及恩怨情仇的江湖,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推开院门可见煮酒焚香等他的妻,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却是清秀文雅温暖的笑。

我是有俗念的小女子,总希望有这样团圆喜乐的结局,尽管他早早归去,尽管他生花妙笔却仍是穷困潦倒,还是觉得,他来红尘这一生,是为了向许诺的爱情横渡。

屈原的句子让我的思绪飘飞得有些散漫,我想起了经文,想起了古龙,而让我心心念念想拥有的,却是那从文字上就已散发出无限美感的荷衣。

从《诗经》到《楚辞》,再到后来愈加华丽的汉赋,文学艺术从原野到朝堂,洋洋洒洒,迤逦芬芳。更不消说后面朝代更迭,诗词曲度,小说戏文,那些关于人世百态万物的描写,总是生动到让人神往,不只是美,还有一种深刻的意向,似乎就是让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遗落在隔世的环佩香囊。

读《红楼梦》时,每读到贾母携刘姥姥等众人进大观园,来到林黛玉的潇湘馆论起纱窗时,总会停下来合上书,想象那纱窗的样子,“那个软烟罗只有四个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气,一样松绿,一样银红,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看着,就和烟雾一样,所以叫‘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霞影纱’。”

我不知道还该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引申,仿佛暗夜里清静绽放的优昙,你描绘不出那种气息,说不出的心动,就默默生了根,待什么时候想起,都是那样的一种境界。

用文笔把人的心神带入另个境界,这大概就是作品流传最大的魅力了。

后来在异地的家居店门口看到大大的牌子,写着新进“软烟罗”,这无意中的遇见像是要弥补自己的心思一般,当然急急地进去,找店员就问“软烟罗”,她给我介绍得太详细了,详细到中间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说这软烟罗又叫“织花玻璃纱”,只这一句,我满腹的热情就打了折扣,接着她说你知道《红楼梦》里重点介绍过吧,那里面有四样颜色,我们也有素雅白、火云红、流金黄和地中海蓝,我最终什么也没说,摆了摆手笑笑而过,她还在我身后说,这纱全是进口的,产自意大利、西班牙和美国。

随后的心情一直失落而沮丧,世间可以没有它的影子只剩传说,但是不要换了它的风骨和样貌,当有些技艺我们无力传承的时候,就更应该用心来保护它的精致和奇巧,至少,再过上百年,还有心思古拙的女子,于长长的街上走过,期待邂逅一个时代深处的印记,而不是我们古籍里唯美的珍贵的名字,和名字下深埋在历史和记忆里的珍藏,还要从国外引进来,再起上一个时尚的名字。

写到这里,心里有些沉重,停下来放起刘长瑜的京剧《卖水》。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

梳一个油头桂花香,

脸上擦的是桃花粉,

口点的胭脂是杏花红,

红花姐,绿花郎,

干枝梅的帐子,

象牙花的床,

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

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就在这俏丽活泼的韵白中,心头豁然开朗,瞬间释放,那个民间机敏灵巧的女子,还有她夏日般浓烈的心思,其实一直都不曾离开,即便是小众的,也骄傲着,隔着后园幽静深邃的高墙,掩不住眉梢的艳,这巧嘴的丫头是小姐的护身符,满天满地的花不过是她家小姐的衬托,那闺中的剪影是寂寞如柳。抖转拾掇热切切的安慰,这主仆二人双双丽丽,一笑压枝头。本是破小姐闷的对花,一对就对到了小姐的梦中,而这样听来,有声有像有岁月,甚至有了味道,尘封的香,随风的香,几世不断,几度不散。

那些好听的名字,只要一份相契的情怀,如深莲上了青花瓷,如月光下裂帛的声音,在兜兜转转中,不经意间相对,一个顿念,一个恍惚,一个惦记,于是,一切便有了存在的理由。

那些摇曳于街巷的长裙,款式被称为波西米亚,我却不喜欢这个定义,还是习惯了绿罗裙、荷花衣、粉蕊的蕙带随风摆,那样透着前世的安稳。

此番,它们都沉淀在我心里,又灵闪于文间,这样的相伴已是难得,再舍求,怕只是奢求的难了,还是这样才好,于抬头间,于回首间,于无意间,看见它在柳巷深处,一如既往地静,一如既往地艳。

在这个华北城市,秋天是最好的季节,风起云飘,天净雁行,我穿着长裙慢慢走过暖阳下的街,偶有三两落叶飘下,无声无息,干枯得只剩脉络和风骨,那份枯竭永恒的美,让人惊心。路的尽头有一家小小的书屋,躲在树的背后,里面小而不闷,有一人一几的桌子,像课堂上的书桌,各自之间都有着安静的距离,即便恋人来到也暂时停下依靠,只得和书相亲。地上随意扔着蒲团和靠垫,我坐在那个极富民族浓艳气息的绿布红花朵的垫子上,大大的裙摆洒了一地。

打开画册,恰是王愫的《湔裙图》。

第一次把王愫牢牢地记住,还是因为他在一幅画上的题识:怪道玉人眉样好,妆楼多傍绿杨枝。只觉得这句子巧,而画面也真是眉似弯叶,深锁寂寥。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记得绿罗裙(2)

记得绿罗裙(2)

可是现存王愫的资料很少,只能在《扬州画苑录》里寻得一二。“王愫字小梅,晚号逊之,扬州人。凡人物、花鸟、走兽、虫鱼、无不入妙。自悔书拙,每晨必临数百字,至老无间。篆刻效法汉印,为画名所掩。”

其实这些已经足够了,籍贯履历师从,这些是时光里硌得生硬的存在,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是谁,望过去,都能很容易地看到这些,而他更多的情感,和太多的寄托,以及几乎所有的留恋,都在他落笔润墨的气度间,他生活在清末,皇朝的如日西逝,和西方思想文化的突入冲击,那种末代的衰微他以旁若无人的态度来对待,在他的作品里看似没有因时代的不安和流离带来的沉郁,但是仔细看他的仕女画,竟然都是低首的眉宇,眼前只有这一个方寸空间,它还是那片心里的宁静,春嫩夏烈秋浓冬洁,悲苦深埋,还有一个供情感栖身的地方,已是知足的样子。

虽然当时的文化渐趋衰微,内心不怒不争的王愫却站在了扬州画派和海派传承崛起的重要环节,再看这幅《湔裙图》,近树远水,淡衣浅妆,溪流宛转,水墨写意间,不拘一格,信笔勾写。

这画面顿时就有了空间的延伸,这女子,也在这空廖幽远的地方,有了姓氏和故事。

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纳兰容若的词,把我带到了更远更深的山水中。

这山叫苎罗山,这溪叫浣纱溪,这邻家的豆蔻女子姓施,叫夷光。因为容颜出尘,连水里的鱼见了她都要沉到水底去。也因为这绝世的容貌,她的肩上挑了国家兴旺的重担,而一生命运,再也不是自己手里的掌纹。

她生长在小村子父卖薪女浣纱的普通人家,外面是接连不断的吴越争霸,这里却把战争的纷乱削减了几分。

夷光端了木盆,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来到清浅的溪边,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拂过她的荷衣,蕙带垂下来,系着她桃花般的女儿心。

她不知道,她是深巷里的酒,浓香早已飘过了马背,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范蠡,这个从山外寻来的男子,有着成熟的沉稳,有相府的尊贵,还有博学的睿智,他那双含笑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自然也该知道,夷光对他从心里生出来的欢喜。

她的木盆掉入溪水里,她和他的未来,开始在一池凌乱中。

范蠡跋山涉水而来,也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心里顿时百感纠结,她平静的生活,她完美的期待,他都要亲手来粉碎,他不忍。当他们的情感暗暗纠缠,他竟然也挡不住。

此时的越国已经对吴国称臣,勾践一日未忘亡国之仇,这次范蠡回到故国的土地上,就是要实施灭吴战略,而这里面很重要的一个计策,就是名列三十六计“战败计”之首的“美人计”。

当那些由精壮男子组成的兵团在战役中一败再败,最后丢盔卸甲,连皇帝都去为奴了,这时粉墨登场的一定是柔弱而清傲的女子。

没有哪一个女子天生就是“美人计”里的棋子,也没有谁生下来就为以身献国而做好了准备。夷光是不情愿的,她没有亲人在战争中离去,也没有学过深明大义国字当先的道理,所以对吴国,她说不上有太多仇恨,反而对勾践,她有着百般的抗拒,都说那只是个蛮夷之地的部落首领。

但最终她还是应了,没有仇恨,却是为了爱情,为了她钟情的范蠡紧锁的眉头,他说,定会把她平安接回来,泛舟五湖,再不分开。

他视她为仙子,她却视他,为她的日月星辰。

于是,她单薄的肩,浣纱的手,挑起了国家大计,民族兴旺。

她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三年间,她学歌舞、练步履、识礼仪,最后从素养到风情,都到了无人能及的境地,临别时,她说珍重,他说,要有信心。

她关心的是他,他关心的,是成败一脉。

勾践果然大喜,专门在故苏为夷光建馆铺廊,也果然被她迷得只贪欢乐,不理朝政。

再见面时,范蠡率领着千军万马破城而来,夷光站在大殿中央,静得,如浣纱溪的水。

忽然,夷光觉得心里空空的,不是溢满欢喜,而是茫然得找不到方向。

若人生只有一次爱的机会,那么,她情愿爱身边这个战到最后一刻流尽了鲜血的男人,他爱她爱得纯粹,爱得,没有计谋。

范蠡丢了剑,拉起夷光的手,回到了久违的,又将散发出生机和活力的越国。

故事应该停在这里结束,从此西施的名字代代相传,家喻户晓,传说中的她,天生丽质,禀赋绝伦,是德才兼备忍辱负重的巾帼奇女。

还说她的范蠡泛舟而去,从此生活美满,富可敌国。

可惜,这就像一场空结的花蕾,迷惑残忍的现实,冻结了爱情的生命线。

在别人还都没有想好该给她怎样转入下一个篇章时,她在所有的惊愕声里,微笑着跃入水中,告别了尘世该拥有的,和不该拥有的,她太累了,这副重担,她已挑着走了太久。

事实是,除了自尽,她别无选择,命运没有给她留下生路。

越王夫差视她为囊中物,皇后却视她为眼中钉。范蠡从一开始认定她迈出救国的第一步,就已经看到了今天的结局,他没有能力带她走,曾经的许诺不过是心存一份侥幸,隔空描绘出的虚幻的景。

司马迁在《史记》里,记有范蠡劝文种离开的一句话:“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范蠡深知夫差的品性,西施是逃不过的。

近来流行穿越,若古龙在浣纱溪边遇见西施,定会为了她,入得红尘,也出得江湖。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打起黄莺儿 莫叫枝上啼(1)

打起黄莺儿 莫叫枝上啼(1)

爱情的百转千回,用回文锦字也书之不尽,可是那掩盖不住的相思,一个动作就把心事付了天地。

天刚破晓,他站在军营不远处的哨岗上好像一棵扎根了的树,已经是三月了,可这里没有阳春的气息,依然寒冷孤寂,唯一的沸腾就是战场,刀光马嘶,烽烟呐喊,他们来到了这里,只有冲锋陷阵,这也是发泄的途径,所谓勇士,要么是惦记得太深,要么是没有惦记,就为那一纸捷报,封官加奖是其次,至少,她再去路口张望的时候,可以等来一点消息。

他下意识地回了回头,背后也是无尽的苍茫,可是他的目光能穿越这些,他在这里战寒风,离亲眷,守护的是大唐的安定,还有她的安宁。

她一定会梦到他吧,他想着,嘴角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想的那个人,却不是含愁带怨地立在门前的路口张望,此时的江南已是柳嫩笛吹的新意,啾啾鸟鸣在枝间欢唱,一派自然和乐入心催人的天气。

果然她也躺不住了,出门抓了个竹竿就打树上无辜的黄莺,它们从这一枝飞到那一枝,声音更加急切,像是解释又像是嘲讽,她也呕了气,没头没脑地一阵乱打,最后累得抬不起手。她不动了,那莺儿也安静了,偶尔一两声轻柔的呼唤,倒像是对她的安慰。

清晨的阳光柔亮而明媚,天蓝得有些刺眼,清风拂柳,她微微地有些出汗,忽然就笑了起来,单纯得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个人也能自说自话,更何况前面还有黄莺儿。

我叫慧娘,这附近的村子里也还有叫慧娘的,这个名字原本就很普通,无非是希望我心灵手巧,为的也是寻个好人家。我会做鞋、做衣服,还有精湛的刺绣,我还会烧火做饭、挑水浇园,小门小户的女孩子,从小就不能娇气。

也是遇到他以后才变娇气的,从他眼里看到心疼,就觉得这辈子怎么都值了,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想看着他,可是他离开了,我就不愿意闲下来,我可以整夜地织布穿梭为他做衣服,却不敢整晚睁着眼想他。我天快亮了才睡着,梦见他回来了,他黑了,瘦了……

我不是故意要打你们的,你们热热闹闹地聊天把我吵醒了,我看不到他了。慧娘的眉眼越来越低,她难过得几乎落下泪来,可是转瞬,她又抬起头来看着莺儿,脸上重新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军营了,不过没有远征过,很多时候他来找我,就是站在我家后面的树下学鸟叫,我就会找借口出来,很多时候人出不来,可心早就飞出来了。对了,还没说我们怎么认识的呢,那是我们这里十年一次的大庙会,方圆几百里的人都赶来了,他们在维持秩序,我和家人走散了。别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啊,我没有要他送,我只是问他借了点钱,那卷红线太漂亮了,不带回去我会吃不下饭的,后来我用这线给他绣了荷包,喜庆的缠枝莲。

都怪这恼人的红线,我就怎么也忘不了他了,很快他来提亲,媒婆把他吹得天花乱坠,我在窗户外面偷着笑,什么有将帅之才啊,我不稀罕,我只要他平安,但少年英武,为人诚恳是真的。合了八字,定了日子,彩礼送来了,嫁妆也备齐了,我自己做的大红嫁衣在身上也比划了好几次了,他却差人捎信来要退婚。那是我第一次哭得失去知觉,也把我的性子逼上来了,我拿着刀子告诉那人,不给我一个让我甘愿放弃的理由,我就不活了。

原来,是他们要远征了,从这江南到那辽西,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我剪下胸前的发丝裹在白色的帕子里捎给了他,他的顾虑我也知道,但是我要做他的娘子,守着他,等着他回来……

唐朝真是大气啊,连这春闺女子的怨都只是娇嗔,好像手里握得紧紧的,心里溢得满满的,全是爱情全是他,虽然他不在身边,虽然他离了那么远,虽然,自己的坚强或脆弱,他都看不见。

但是,她就这么坚定啊,他是她远征的夫,她是他守家的妻,千里迢迢,她是他唯一的终点。

也是盛唐的恢弘,给了她足够的信念,他一定会胜利归来,来和她过田园的日子。

也许因为自身就是小女子,读诗词重的是意境和情绪,有时候看见题目就能猜出个大半来,可是这一首题为《春怨》的诗却让人惊喜。

这怨是俏皮的,是活泼的,也是姣痴的。春日清晨的莺啼最该是应景的,她却冲出去就打,只因为惊了她的梦,若以往她会怪自己怎么起得这么晚,笑自己睡得沉了,可这次不一样,因为梦里的人是他。

转念回到屋子里坐下,怏怏地,辽西那个地方真是贫寒啊,他们自小在这江南水乡里,她连厚的棉衣都不会做,给他带的那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能不能替他遮挡风寒呢?

也许,可以去看看他呢,千里到辽西,不一定只是在梦里。

这首诗是唐朝诗人金昌绪所作,很多人也许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翻遍《全唐诗》,他的作品也只有这一篇,把搜索范围再放大,这篇是他流传于世的唯一作品。在那个诗人繁盛的朝代里,他被淹没得只剩下一个安静的角落,生卒年纪不详,身世不可考,我还是认识了余杭的他。

隔着苍茫时空望过去,他的背影在青瓦粉黛的村落间,原本失落踌躇,壮志难酬,这春于他,只是又一季流年疾逝的催促,身为读书人,应试是他唯一的出路,可屡试不第的遭遇让他开始怀疑他在社会中的价值,总觉得心里不安定,惶惶地,好像错过了很多很多,京城有那么多的贵族,天下有那么多的才子,他就像这溪边的垂柳一般,有或者没有都不重要。

第四卷 晨钟暮鼓.守望 打起黄莺儿 莫叫枝上啼(2)

打起黄莺儿 莫叫枝上啼(2)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慧娘,粗拢了头发急急跑出来的慧娘,似乎梦里梦外还在恍惚,竟然不觉不远处有人正充满好奇地看着她。

他忽然就羡慕起那个辽西军队里的那个男人,远方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满心满意地牵挂着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推开熟悉的门,里面有那个熟悉的笑容,他怎么舍得让她的等落空呢,他一定不会。

更重要的是,这个叫慧娘的女子,她没有形容憔悴,也没有那擦也擦不完的泪,她依然是笑吟吟地,跟这莺儿赌气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她周身散发出一种大信大义,一种和这大唐合拍的韵致。

开元盛世的气派绝不是隐藏在诗词字画中,更不是《长恨歌》里的旖旎,这些流传都是修整过的,而原汁原味的根基一定是在民间,在那一耕一田,一衣一饭,举手投足间,似慧娘这样有着勃勃生机,哪怕她和丈夫因征战而分离,她却爱得这样大气,让现在的我读来,都是由衷的欣慰。

那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把那噬心的相思诉到了极致,分别已久的人相见,一句“你瘦了”,好像那些他不曾看到的心酸和无助此时就都有了分量,想到茶饭不思是爱,想到失魂落魄是爱,甚至一任相思到阴阳两隔,那是让人扼腕不已痛彻心扉的爱。

那么,一切如常呢?

他不在,她静心守候,不敢荒废时日,不敢放任自己倦了心懒了食,相反,她更加用心了,她一定要让他放心,也让自己更好地在日深月累中等他。

可是结局并不一定都美丽,也许在他跋涉的路上,朝思暮想的爱情应该有片海的重量,而她是那海里的鱼,他的离开带走了她生存的氧气,她应该是望穿秋水,拍遍栏杆,甚至奄奄一息。

这样的故事在《唐宋传奇》里,在诗词的润墨里,也在一个又一个烟花女子的眉目里。却不属于她,慧娘是民间活泼的存在,是大唐盛世爱情的根基,她只是小家小户的明珠,她只有一个清晰的思念,江南的山水给了她灵秀,那柔韧是生长起来的,长成藤,长成树,长成守望。

她在等他回来,这等,是她孤单生活里最美丽也最珍贵的秘密。

金昌绪对眼前这个女子,没有丝毫的怜,却有说不尽的敬,他只是一怀风物荡古今,在这陌生的路边,寻常的村巷,豁然有了生机。

叹而不伤才叫坚强,怨而不恨才是绝版的收藏,整整衣衫,抖抖那经年一层层积在心上的尘埃,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春色如画,他宛在桃源。

刚好不久前他刚刚听过从西北边疆的战场上流传过来的曲子《伊州歌》,配上词句,题名《春怨》。此后文人雅士浅酌小聚时,他或吟或唱,只是瞒下了这个故事,每次都会闪现出那个美好的画面,画面里的慧娘宛然就在眼前,一颦一笑都看得真切,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过她,还是只不过梦里的一次相逢,她是那好心的仙子,专程来人间指点迷津,卸一卸去他人生里的沉重。

其实,他那么吝啬,读了二十年诗书,只给了慧娘二十个字。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与那些精雕细琢的千古绝句比,他轻松得携带了民歌的气息,一层一层地递进,让人读到最后一句才恍然,这不是一个骄横的女子,而是有一点乡野天然的蛮,整首诗描绘了一个生动的春日清晨,一个思念着丈夫毫不做作的女子,好像这四句就是从那慧娘的口中说出,通俗易懂,明快爽利,充满了女子单纯的小脾气,没有丝毫心理描述,却圆净利落无遮拦地道尽了她的想念。口语话的记叙,为它的广泛传诵提供了基础。

金昌绪没有想到,他偶然的一个怦然心动,顺手拈下的句子,一唱就是千年,人们因此而记住了他,并给予这首诗极高的评价。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赞美这首诗“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也说:“一气蝉联而下者,以此为法。”这种层层设疑,句句解答,极尽曲析之妙的艺术手法叫“扫处还生”,没有伏设,直入主题,画面简单,曲意却悠长。

这诗是配有曲子的,严格来说,这首诗是为《伊州歌》配的词。作曲的是唐玄宗时期的将军,名叫盖嘉运,时任北庭伊西节度使,一生沙场官场起起伏伏,也充满了传奇色彩,可《唐书》中却没有他的传记,只零星的事件中记载了他辉煌的几年。因他的征战和驻守,使得混乱的西域疆城有了难得的平静,唐朝的基业更加稳固,封官加爵后,这个决定要好好享受人生以弥补奋战时的伤累,于是一头扎进了花天酒地,再也不愿意回那个贫瘠的边境。

唐玄宗总喜好音乐,并且有很高的造诣,盖嘉运把这首曲子献给了皇上,曲子果然是好,能让唐玄宗拍案叫绝,立刻命教坊练习演出,很快盛行于宫廷,又传于长安城的歌舞馆伎,酒肆茶楼,并漂洋过海传到了日本。著名的词牌《八声甘州》就是这里面的一个乐段。

偏偏皇上的欣赏却让他更加糊涂,越发胡作非为不知收敛,赫赫战功尚且不能庇佑他安稳余生,一首曲子又怎么能够?

唐玄宗不是昏君而是难得的明主,放眼天下,能让他不以君王身出现的,也只有杨玉环一个。

就在他花天酒地软玉温香的时候,战略要地却被敌军轻易攻破,皇上大怒,发旨把他押解回京。

从此,关于他的所有历史就戛然而止,没有他的辩解,没有戴罪立功,也没有秋后问斩,或者杀无赦。一切就这样停顿了,《资治通鉴》和《旧唐书》里与他有关的记载都结束得那么决绝,似乎再也没有提起的必要了。我把书翻了又翻,还是一无所获。他是个适于冲锋,却不能守功的男人,可伊州的日月风情还是给了他最恢弘的舞台,这《伊州曲》是他在那段征战时期用心所作,自然能打动人最柔软的心,这曲子还有它特殊的地理因素,里面糅合了西域色彩,所以成了著名的边塞曲。

柳永填有著名的《八声甘州》,并被赵令畤和王国维欣然赞誉。

此时想起盖嘉运,我却只想用一下苏轼的《八声甘州》,“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回京的途中,他再没了吟唱的风霜。

时间的轮盘一圈一圈地转过去,江南的烟雨飘飞了一季又一季,越来越多的词曲和故事幽柔地流传着,水磨腔的余韵伴随着游丝软系,把人的心揉了又揉,叹了又叹。

生于昆山的王学浩拜别了老师李豫德,和所有期冀一展鸿图的人一样,踏上了求仕的道路,屡屡鼓足勇气,屡屡碰壁无终,他干脆一个包裹一把伞,布衣青衫游历于燕秦楚粤。名山大川和世风民情的熏染,让他的绘画天赋施展得淋漓豪迈。

他的山水画得原祁正传,结体精微,笔力苍古,中年兼涉写生,赋色极澹,自言略得元人苍古之趣,在仿古山水画家里占了重要的席位。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通过自己的揣摩和领悟,在习作中不断探索和研习,把文人画派的旨趣和技法进一步传承和发扬广大,《清史稿》中对他有详细的记载,称赞他“足继前哲名一家”。

再看这幅《弄莺图》,正是那位连名字也不曾留下的慧娘,春日莺啼柳萌的繁盛,把古诗的意境和诗外的深情都带到了眼前,画面简洁疏朗,线条清气松秀。

椒畦胸襟开阔,为人恬澹旷适,诗书画均有名,用墨能入绢素之骨,比人深一色。中年时笔墨功力已非同一般,时人论他:“此种笔墨,前有大涤子,后惟金冬心,非胸有书卷、笔下无纤尘,不能漫落一笔。”晚年专用破笔,雄浑苍老,脱尽窠臼。他修辑了《昆新合志》,著有《山南论画》《易画轩诗录》《毛诗说》《翠碧山房稿》等,观点独到,论述精妙。

人到了一定的境界中,反而没有了追求的欲望,只是珍惜当下,把时辰一日一时盘旋着握在手中,黄公望的《富春隐居图》是他的良伴,推窗可见目及之处的玉峰山即为董北苑江南山粉本,暖风吹来,那江边柳下,依稀就是思夫的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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