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小勇
老陈一开大门就气愤地骂开了。
一条印着白字的长长的红色横幅妥妥地绷在大门口，平时一开大门就能看到天边的朝霞，这会儿，一开大门那种舒畅广阔的感觉没有了，一条横幅刚好绷在大门中间一人高的位置。东边的朝霞依旧，打开大门却刚好看不到。 老陈知道这几天疫情严重，各村路口都禁止人员出入了。可为什么单单给他家门口绷上横幅？他们一个冬天都没出过村子，想那疫病也不会主动找上门来。本本分分地猫在家里窝冬竟然被这样对待？太欺负人了。想到这些，老陈就火气上升。大过年的，用一条横幅堵住人家的大门这也太缺德了。
老陈从横幅下钻出去，这才发现横幅上印着“武汉归家人员请自觉隔离”。他把口罩上的鼻夹捏了捏，嘴里喃喃地骂道：“羞人哩！懂不懂科学！” 大门口红色的金字对联在晨曦中格外醒目，门脑上的一对红色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摆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喜庆，似乎新年的吉祥全都在大门口氤氲着，弥漫着。而这条红色横幅的红却是那么妖媚和扎眼，它硬生生地把大门口的温馨和吉祥气氛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隔断毁坏了，让人心里堵得慌，渗得慌。
老陈伸手刚想扯下门口的横幅，就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喊道：“不许动！举起手来！” 老陈回头一看，只见巷头小超市的老板李老头手拿一根长棍子，棍子头还钉了一个一尺长的横杆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他带着口罩，手臂上上还戴着一个红袖箍。
“你想咋？”老陈气不打一出来，对着老李头喊道。
“你是武汉归家人员的家属，村里决定不准你们出门，好好待在家里，隔离十四天以后才可以出门。”
“你懂不懂科学？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闺女是月初从武汉回来，这都快一月了啥事没有，凭什么单单隔离我家？”
老李头想想也是，国家提倡隔离日期最长十四天，老陈的闺女已经回来快一个月了，这不就是啥事没有吗？可是，村里就他家武汉有亲戚，这个时候的大家，只要一提“武汉”两字就心惊肉跳，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会警惕顿生，天天看手机微信，朋友圈里真真假假的消息把大家都吓糊涂了，大家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村长让他守在老陈家门口肯定有他的道理，他老李头一定会认真执行的，况且这也是为了全村人的健康着想。
“反正你不能出门，赶紧回去，回去！”说着话，老李头还把手里的长棍子朝老陈戳了戳。老陈大怒，轮着手里的扫帚朝老李头戳到跟前的棍子打去。“你再戳一下试试？你再戳一下试试？”老陈厉声警告老李头。
可是，老李头今天像是吃了豹子胆，毫不畏惧老陈的厉声警告。平时，老李头经营着他的小超市，他相信和气生财，见到每一个村里人进他的超市都会点头哈腰地表示欢迎，常不常给老陈他们发一根烟。今天老李头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六亲不认地厉声呵斥陈：“赶紧回去！赶紧回去！要不我翻脸了！”老陈轮着扫帚乱打，无奈老李头的木杆子太长，前面的横档顶着他的胸口，他的扫帚始终够不着老李头，两个老汉在那里转圈圈地喊叫着。
老陈老婆听到门口的喊声跑出来，她跑得急，差点让门口的横幅拌到脖子上，她扯了一下没扯动，只好从横幅下钻出去。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是咋回事。她拉着老陈朝回走，回头对老李头恶狠狠得喊道：“老李头，我以后要再进你的超市买东西我就跟你姓。”说完呯的一声关上大门。
老李头一愣，沮丧地抱着长木杆顺着墙角蹲下来。 他掏出手机给村长打电话：“村长啊，惹人的事你总是让我干，你过来跟老陈解释解释，你让我把人惹完了，我这生意以后还干不干？”手机那头是一阵马达的轰鸣声，他听不清村长的说话声。
“村长正在开着挖掘机堵路哩，你就好好站岗吧！等疫情过去了让村长替你赔不是去。”一个戴着口罩的村民边说边边村口走去，他扛着一把红缨枪，他也要村口值班。
老李头抱着长木杆沮丧地坐在老陈家门口，他心里嘀咕着：“这可算把老陈惹下了，等疫情过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去给老陈赔礼道歉，我也知道和为贵，可是，疫情这么严重，我也是为大家好啊，想来老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老陈家是村子北边第一家，院墙外就是田野，不远处是一座正在施工的高速立交桥的桥墩，黑色的钢筋高耸在十几米的桥墩上，北风过处发出尖锐的丝丝的啸声。
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由远而近， 村长开着挖掘机来了，他从路边挖了几铲土，把通向工地的水泥路阻断了。
他调转车头准备离开时，本想卸下口罩和老李头说话，翻着眼睛想了想，又用手捏了捏口罩的鼻夹大声叮嘱老李头：“好好看着路口和老陈家，发现一个人出来或者路过可别怪我不客气。” 老李头不满地喊道：“你说得美，惹人的事都是我，以后我这生意还做不做？”
“不怕！不怕！这回是县里发文让咱们这么干，一会镇里还要来人检查哩，你就放心吧，咱们对事不对人，疫情过去了我负责解释。”说完话，他又用挖掘机挖了一铲土倒在老陈家门口，虽然没把门堵严实，可是，老陈要出门非得爬过土堆才行。
老李头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认真地守在老陈家门口。中午时，他发现工地方向有一个人骑摩托车朝村子开过来。待那人离土堆近了点就大声喊：“预防疫情！不准进村，赶紧回去。”
那人停下车操着湖北口音大声道：“李叔，是我呀！我今年值班看工地，大家都放假回去了，我要去你那里买点东西。”
“不行不行！我已经不营业了，你就回去好好待在工地，等疫情过去了再出来。”老李头认识那个湖北小伙子，他是工地的库管，还是老李头小超市的大客户，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为了村子的安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小伙嘟嘟囔囔地调转车头回去了。 老李头蹲在墙角缩着脖子自言自语道：“唉！这个年过得烦心，一大堆年货卖给谁呀？”老李头库房里压了近一万元的年货，“这村村封路，户户闭门的，禁止串村拜年，年货卖给谁呀？今年肯定赔大了。唉！赔就赔吧，国家有难了，武汉都封城了，我这点货算啥？”老李头自我宽心地想。
中午时，镇领导来检查各村的防疫情况，他们把汽车停在村口，村长手脚并用地从堵路的土堆上爬过去迎接检查人员。两个镇里的检查人员都带着口罩，村长也没看清是谁就赶紧汇报村里的防疫情况。两个检查员点点头对村长的工作态度表示赞赏，只是不赞成他用大土堆堵路，说要是村里有个火灾或者谁有急病的话，这消防车，救护车怎么进去？村长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表示一会就把土堆铲走。
临上车时，一个检查员对村长说：“你们村出了一个大英雄，她是武汉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她穿着隔离服已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真了不起啊，是个九零后的女娃，县卫计局办公室的小李科长和她是同学，今早在报道武汉疫情的新闻里看到她的照片和视频。你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家人，让她安心工作，县里也挺重视这事。”
“啊？”村长心里一阵惊喜，他思考着这应该是谁家的娃？村里在外工作的年轻人不少，他并不知道谁家的孩子在武汉当护士，老陈家的小闺女在就在武汉工作，也没听谁说过她是干护士的工作。
“领导，你把视频发给我，让我看看是谁家的闺女。”村长掏出手机。
检查员走后，村长打开视频，只见一群穿着防护服的护士在病房里忙碌，记者采访一个小护士，问家在哪里，那个护士说家在陕西，她没敢告诉爸妈她提早结束假期是来应对疫情的，她怕爸妈不放心。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和疲惫。因为穿着防护服，村长看不出是谁家的女子，但他心里很自豪，似乎几天来的恐惧因为村里这个女子的勇敢行为而让人稍稍有点安心。
他跑到村委会，在大喇叭里歪歪起来。“村民同志们，大家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村有一个女娃在武汉当护士，她勇敢地参加了抗击新型肺炎疫情的行动，她是我们村的骄傲，因此，我们村一定要更加周密地严防死守，不让疫情进我们村，让抗击新型肺炎疫情的英雄在前线安心工作。安，我的工作是有点粗暴，堵路是不对的，现在改为栅栏封路，村口设岗。嗯，关于在武汉当护士是谁家的女子，如果她的父母在村里住，我们大家一定要关心她父母的生活和健康，她是我们村的骄傲，更是我们县的骄傲。”
村长今年刚刚上任，啥事都想走在人前头。疫情这么严重，镇领导电话要求各村用最有效的办法预防疫情，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最有效，倒是大伙提议用十七年前对付“非典”的方法去做，那时候，他们村也和大多数村子一样，封路站岗，禁止外村人和陌生人进入。他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从镇里回来他就第一时间把村道堵上，又禁止所有村民不要拜年和串门。特别要求对那些在外打工返家以及从武汉回来的人家更要严格隔离察看，他专门让人印上横幅绷在他们大门口以示提醒。有人骂他的做法是“二球”，他也只好忍了，镇里下的是死命令，他只好“二球”一点，那怕事情过了他再挨个给大伙赔不是去。
不过刚才镇里的领导说堵路不对，他自己也觉得做法是有点过火。等检查人员一走，他就开着一辆推土机把路障推开了。村长是一个小包工头，他有好几辆工程设备车。
下午时，村口又来了一辆闪着蓝色报警灯的防疫车，从车里下来几个身穿白色隔离服的检查员，他们是县里来检查各村防疫措施的工作组。
村口站岗的人一见这些人的打扮就有点毛骨悚然，赶紧给村长打电话让他过来。
村长一路小跑来到村口，他一看这阵势也有点害怕，他又掏出一个医用口罩加戴在口罩上面。
“和人说话一定要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口罩是必须要佩戴的，必须是医用口罩或者是N95医用防护口罩，其他口罩不管用。要强调大家勤洗手，不出门。” 穿着防护服的女子边走边和村长说，听声音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
现在的年轻人真了不起，前几天看新闻联播，说中国的航天科技人员平均年龄才三十多一点，去年去西安的大医院给母亲看病，那些专家教授都是一些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村长心里想。
虽然这个女孩穿着吓人的防护服，但听着她自信和专业的讲解村长的心里越发地踏实，他真希望这个穿防护服的女孩子在村里多走几圈，让村里那些信谣言盲目惊慌和火烧屁股都不着急的麻木的两拨人都看看，党和政府都这么重视，我们更应该积极行动起来。
走到村子北头，穿防护服的女子看到老陈家的大门口堵着一大堆土，她声音有些激动，她回头对村长说：“你知道吗？这是我同学陈娟家，我上中学时来过她家好几次，陈娟过元旦从武汉回来休年假，刚休了几天就被医院叫回去了，她现在正在武汉的医院里抢救重症患者，已经连轴转地工作了一个多礼拜，昨晚新闻里还有记者采访她的视频，虽然她穿着防护服，我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她，她是你们村，更是我们县的光荣，你怎么这样对她的父母？”她想擦眼泪，可是隔着防护服，她只好作罢。
“我们要相信科学，不能蛮干，按时间算他们家也早解除了隔离时间，你们这样做只能让前线的英雄心寒。”
“啊？”村长顿时愧疚起来，原来那位在武汉医院里抗击病毒，治病救人的英雄真的是老陈家的小闺女。
村长爬过门口的土堆把老陈的大门拍得山响。
“老陈哥，兄弟对不住你了，等疫情完了我请哥哥喝酒，哥哥一定要原谅我的二球劲，我也不知道闺女回来的时间，一听谁家有武汉的亲戚就心慌，也没问清楚。咱们闺女还是英雄，新闻里都播放了。”
隔了一小会，老陈在门里答道：“兄弟，我咋能怪你？你都是为大家好，为了让大家放心，我们再隔离十四天也没啥，反正今年过年也不能走亲戚。告诉老李头，我刚才也不对，让他不要和我计较，老李头是一个认真的人，有这样的人站岗我们也放心。我就是担心闺女那里，天天在隔离区上班，让人着实放不下心。唉！国家有难，谁让咱闺女是护士啊。”
村长听到门里老陈的老婆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正说着，村长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啥！有湖北牌照的汽车要进村？不行！坚决不行！我马上过去。”
一听有疫区牌照的车子要进村，大家都紧张起来，村长撒丫子跑向村口。
村口，一辆灰色的越野车停在路中间，一个戴口罩的高大汉子站在那里比划着什么，两个村民手拿红缨枪指着来人。
村长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好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人闹事？” 村长气喘吁吁地喊道：“离远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因为是湖北人，村长也不敢走得太近。
戴口罩的汉子突然哭起来，他擦了一把眼泪大声说：“我是你们村子北边工地的项目经理，我已经大半年没回家了，本想赶过年回武汉家里过年，没想到武汉封城了。一听我是武汉人，这一路上酒店不让住，商店不让进，这里盘问，那里检查，我只好回工地，眼看着到工地了，你们又不让我进村，进村就这么一条路，难道让我飞过去不成？疫情又不是我们武汉人故意传播的，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跟着跑过来的老李头认识这个项目经理，他也同情这个小伙子。“经理呀，非常时期，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穿防护服的女子听明白了，她对大伙说：“我们的防护是针对病毒的，绝不是针对健康的湖北人。他这种情况不属于疫区车辆和从疫区回来的人员。”说完话，她和同伴从防疫车里搬出消毒喷雾器，她们绕着越野车喷洒消毒液，又用红外测体温仪器给来人测了体温。
“村长，我觉得这位先生可以通过，他真不容易，他的家人也不容易，既然他们的工地在你们村子边，那你们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大家应该一起预防疫情，不要再分湖北人本村人，我们都是中国人嘛。”平时大家都不爱听大道理，而此刻女子的这几句话让大家心里都顿感热乎乎，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啊！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兄弟过吧，我给你把村子北边的路推开。”村长说着就去开他的推土机了。
女子从防疫车里取出一小包口罩，扬手抛给项目经理。“给你的家人打电话，告诉他们，全国人都支持武汉，我也报名参加援助武汉的医疗队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出发。”
汽车都开走了，下午的阳光把这个小村子染成了金色，村口的红色横幅格外耀眼：“众志成城，预防疫情，中国加油！武汉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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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田小勇，渭南市坊镇东街人，大荔县作协副主席，陕西明润嘉商贸有限公司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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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读书》：让读书成为生活中最美好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