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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妖魔到圣母,白娘子形象的演变背后,是人类的终极自恋

文|阿财姐姐

白蛇传的故事,在我国民间流传十分广泛。在这个故事里,白蛇化成的女子,集美丽、痴情、勇敢于一身,堪称人间女子的典范。

尤其是1993版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播出后,白蛇的形象更上一层楼,在百姓心中快成了真善美的代言人,几乎超凡入圣。

但白娘子的形象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她的形象演变,也经历了一场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大体来说,白蛇的形象演变经历了一个“从恐怖到可亲,从妖性到人性,从无情到至情”的过程。在这场演变的背后,是人类对于白蛇认识的变化,和贯穿始终的 “人类的终极自恋”。

下面,我们就从“白蛇故事的发展”,”白蛇形象的演变“,以及“白蛇形象演变的根源”三个方面来作个解读。

从妖魔到圣母,白娘子形象的演变背后,是人类的终极自恋

一、 白蛇故事的发展

人类之母、人首蛇身的女娲,大概是我们的文化里最早出现的和蛇类有关的形象。但这个形象更多具有图腾的意味,也无人考证女娲的蛇身是否为白色。明确提到白蛇,应是“汉高祖斩白蛇起义”,但这里的白蛇又是政治意味浓厚的男子形象,和我们所讲的白蛇故事也没什么关系。

1、唐宋:白蛇故事的起源和初步发展

我们所说的白蛇故事,最早见于记载是在唐代,谷神子所著《博异志.李黄》,又名《白蛇记》。

记载贵族男子李黄,在长安偶遇一美貌的白衣女子,跟她到家,欢会三天后离开,李黄身上出现腥臊之气,回到家中,身子全化成水,只剩下脑袋。

李家人找到白衣女住处,只见一株大树和李黄送给白衣女的钱财。据附近人说,这里并无人居住,只是大树下常有白色大蛇来往。

《博异志》中另有“李琯”,与李黄的遭遇大致相同。

到了南宋,杭州成了白蛇故事新的发生地。《清平山堂话本》中有《西湖三塔记》,记载了一个发生在临安的白蛇故事。

奚宣赞救了迷路的少女白卯奴,被她家老妇人邀去做客。白卯奴的母亲白衣美妇看上了奚宣赞,与他成亲。随后,她又看上了别人,要把奚挖出心肝下酒,幸得白卯奴将奚救出。但不久后,奚又被白衣妇掳去。

最后是奚的叔父请神仙帮忙,救出奚宣赞,将白卯奴一家收服,压在西湖中石塔下。此处白卯奴是乌鸡精,老妇是獭精,白衣美妇就是一条白蛇怪。

从唐到宋,白蛇故事的基本框架相同:白蛇化身美妇人,诱惑美男子,害其性命。区别在于,唐代的李黄李琯丢了命,白蛇得不到惩罚;宋代的奚宣赞则最终从白蛇手中逃脱,做恶的白蛇得到了惩罚。除此之外,白蛇的计谋有了进步,懂得利用别的精怪做诱饵和帮手,会分工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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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明代:白蛇故事的成型

半个多世纪后,明末才子冯梦龙写出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时白蛇有了名字,青衣侍者也转变为少女角色,不过此处是青鱼精而非青蛇,名叫青青,存在感并不多强。

在冯梦龙笔下,白蛇的故事更加丰富。已经出现了西湖同舟、借伞还伞、盗官银、发配苏州、苏州成亲、发配镇江、白蛇现形、金山寺寻夫、法海降妖、永镇雷峰塔这些经典桥段。

除了白、许、青、法海,众多的配角也出现了:许仙的姐姐姐夫,苏州王掌柜、镇江李掌柜、唆使许宣降妖的道士等等。

因此,《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在整个白蛇故事发展的过程里,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看成是今天完整白蛇传故事的鼻祖。不夸张地说,自这篇小说后,后续的白蛇故事,就是在此基础上加减改编,做些解构了。

3、清代:白蛇故事完成,在民间广为流传

到了清代,戏曲和弹词等新型艺术的发展已经空前繁荣。白蛇故事也随之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

乾隆36年,江南盐商为庆贺太后寿辰,出资排演戏曲,推出了剧作家方成培的《雷峰塔传奇》(水竹堂本)。

《雷峰塔传奇》中,白蛇和许宣的身份为“旧有宿缘”的仙佛中人,为了却宿缘而来人世历炼。青蛇小青的戏份加重,她被白蛇打败,变为白的侍女和她并肩作战,对白蛇情深义重,对负心的许宣和坏人姻缘的法海嫉恶如仇。

这版戏曲的情节更加完整:有求仙草、水漫金山、断桥相遇、白蛇产子、状元祭塔等。由于受到乾隆皇帝的喜爱,它的影响力遍及天下,为全社会各阶层的百姓所熟悉。

稍后出现的陈遇乾弹词《义妖传》,则被称为《白蛇传》的活化石,被学者赵景深誉为白蛇故事的“最高成就”。这里开始,许仙多了一个“前世救白蛇”的身份。白蛇找许仙是为报恩,和许仙夫唱妇随,许仙有难白蛇不顾安危盗仙草,配得上题目中的“义”字。

至此,《白蛇传》的故事和人物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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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现代:白蛇故事的各种解构

解放后,著名剧作家田汉又对其进行了多次改编和创造,突出了 “不畏强权,大胆反抗”的特征,这一改编也是如今戏曲舞台演出的蓝本。常演的有西湖相遇、水漫金山、断桥相会等等经典片段。

而影响力更大的电视剧版《新白娘子传奇》,则是明显融合了前面各个版本的精华,可以说在讲述白蛇故事上,它的完成度是最高的。

至于其他各种版本的解构,如《青蛇》、《白蛇传说》等,各擅胜场,但总的故事框架,始终没有脱离传统《白蛇传》的范围。

一个故事讲述了一千多年,集合了无数人的创造力,才有了今天我们熟悉和亲切的《白蛇传》,这个超级大IP。

二、 白蛇形象的演变

通过以上对白蛇故事的盘点,可以看出,白蛇的形象是随着故事的演变不断变化的。每个关键节点,都有着鲜明的形象特征。

1、 前期:恐怖残忍,毫无人性的异类

在白蛇故事发展的初期,白蛇虽寄居人间,化身为人类美女,行为举止与人类无异,但它们的目的不是和人类交朋友,而是通过诱惑男子,满足其欲望,残害生灵。

这个时期的故事,充满恐怖的气氛。变成美女的白蛇,阴冷、狡诈、残忍,毒害人命时毫无半点犹豫。

奚宣赞的故事里,乌鸡精白卯奴尚有良知,两次搭救奚,但白蛇怪对奚这等男子的态度,却是满足了欲望就厌烦,捉来新的,就将旧的挖心肝下酒。如此这般,不知有多少倒霉男子命丧其手。

作者们创作这类故事,主旨也很明确:劝人节制欲望,不要靠近不明来历的事物,尤其是美女,免得误了性命。

这时期的白蛇,只能说是“妖怪”,它们表现出来的,是完全的邪恶特质,和“人性”所推崇的温暖、向善完全对立。白蛇的形象也是扁平化的,李黄李琯遇见白蛇只有一次,紧跟着就是男主的死亡。奚宣赞遇见白蛇有两次,但白蛇总是色诱、杀人,没有相应的心理描写,行为模式是简单的重复,总体来说很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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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中期:妖性与人性并存,人性逐渐大于妖性

到了这时,随着故事情节和人物数量的丰富,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对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以我们看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中的白娘子,她的形象开始立体和丰满起来。

一方面,她保有妖的本性。倚仗法力偷完官府偷民间,害许宣屡次吃官司,碰到坏她事的,就随意用法力惩罚+现原形吓唬,发现许宣不听话,就用全城百姓的性命来威胁。

另一方面,她将自己置于 “贤内助”的位置,只求和许宣做一对恩爱夫妻。许宣到哪她到哪,哪怕到了法海的地盘她也跟着来,在最后被金钵逼出原形之际,“兀自昂头看着许宣。”

她使用法力和现原形,目的只有一个:维护家庭稳定和自己的贞洁。许宣只要听话顾家,她很好说话,平时和街坊邻居也相处融洽。完全是一个封建社会贤妻的典型。

另外,她对被她拖来的青青也有仁爱之心,在最后被许宣用金钵罩顶时,还为被抓的青青求情,念她“不曾得一日欢娱”,求法海饶过青青。

这里的白娘子,身上的人性要更大于妖性。她的动机和作为,真的很象一个为爱不顾一切的霸道女总裁,也没残害过什么人,所以到了最后,她的结局才会令人无限唏嘘。

当然,冯梦龙的写作目的,主要是表现“色即是空”,劝世人向善。但读者却更容易被 白娘子的痴情和坚贞打动。而许宣作为 “迷途知返的受害者”,法海作为维护人间秩序的正义使者,却显得自私、无情,让人喜欢不起来。

3、 后期:美好人性的寄托和象征

有了以上的铺垫,后期白蛇被称为“义妖”,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从文人到普通百姓,大家在集体创作中为她注入越来越多的美好。美化她接近许仙的动机,强化她的痴情和坚贞,又为她增加善良,使她显得越发可亲可爱。

虽然“人妖殊途”是个原则性的问题,又为了增加故事的冲突,法海不能不存在,但集体创作者们不忍白蛇受苦太甚,干脆为她增加了一个儿子。既突出她的母性光辉,又让她的儿子中状元,奉旨祭塔,搭救她出苦海。这还不算,干脆让许仙也变得情比金坚,和法海的恩怨也可以消释,大家一起欢乐大团圆。

集这些因素之大成的《新白娘子传奇》,尤其强化其中的“情”之成份,爱情、亲情、友情,甚至连主题曲名字都叫《渡情》,缠绵的音乐伴着主演们深情的演绎,催人泪下。

这时的白蛇,哪还有一丝的可怕?分明是一个集人间美德于一身的圣母。我们看她,几乎用的是仰望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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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白蛇形象演变的根源,是人类的终极自恋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

白蛇从纯粹的妖魔到真善美的化身,站在人类的角度,也是从被恐惧排斥的异类——逐渐接纳——赋予美好人性的过程。在这个漫长的故事里,真正的主角,其实从来都不是所谓的“白蛇”,而是人类意识的投射。

客观地说,蛇仍然是蛇,千百年来它的习性没有多大的变化,对于人类,它也从未亲近和温暖过。

只有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对它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恐惧到接纳,在它身上投射人类希冀和渴望的美好情感,直到把它捧到一个正常人性无法到达的高度。

在这个过程中,白蛇知道什么呢?它只是一个被动承载人类情感意识的载体罢了。

从妖魔到圣母,白娘子形象的演变背后,是人类的终极自恋

人类在弱小的时候,它是强大和神圣的图腾,被用来敬畏、崇拜。在我们民族的记忆里,人类之母女娲都是人首蛇身的形象。

当人类在自然界中立足越来越稳时,它立刻被撵下了神坛,成了人们眼中代表堕落的一方。无论是李黄、李琯,还是奚宣赞遭遇的白蛇,都是为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专门以杀人为乐的可憎异类。

人类进一步强大,牢牢占据生物链的高端时,自信心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不再害怕它,相反地,在人类的想象中,这种异类就应该无比羡慕人类的身份,要千方百计来到人间,过人间的生活,认同人类的规则。

冯梦龙和方成培笔下的白娘子,前者见色起义,处处追逐许宣,后者则以仙人的成份下界“点化许宣”。不论以何种目的出现,实际上,象正常人类一样体验人间感情,享受人间烟火,才是她们的目的。

到了《义妖传》之后,白娘子干脆被捧上了道德的圣坛。法海和她作对,固然是为了维护“人间正道”,白娘子自身对爱情和婚姻的坚贞,对弱小的救助和对友情的重视,难道不同样是在发扬人类宣扬的美德?

可以佐证这一点的,除了我们提到的白娘子,还有蒲松龄笔下的花妖鬼狐,甚至民间传说中的下凡仙女。

虽然他们的来历五花八门,但在对人类的认同上,都表现了惊人的一致。花妖鬼狐修炼千年,只为化成人身;仙女舍弃天宫的身份和荣华,下凡跟普通人过日子,唱着“到底人间欢乐多”……

还有比这更自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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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博异志.李黄》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西湖三塔记》

《雷峰塔传奇》

《人的异化和反思——对“白蛇”典型文本的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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