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本,女,七零后,网名淡若春天,黔人,居凯里,出身书香,以为诗即是生活。
第一封信,给自己
这四十八年,写了一堆流芳百世的诗
生了一个草木皆兵的孩子
习得一副残躯。还动不动就被人笑作矫情
想到我很快离世,这些把柄
有和没有,都无所谓了
我坐在夜色中,看着天下被他们一一瓜分
指着地图说:那里,是我曾经的郢都。
爱人以为我疯了,看我的眼神像世上的每一个人
诗歌也是这样,只存在于我之中
别人看见的,无非只是幌子和白纸。
从此,那些写诗的同类,我都当作异类
他们一直流离在人间,像白云苍狗
我居然把这句当作骂人的话来读
后来,我改写信
将所经历的春秋战国,太平盛世
都堆放在另外的空间里
看着电波颤抖一下
这一生,就赶往世界的另一端
再颤抖一下,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嗯
每个人都是这样
过去了,又回来
过去了,又,又回来
中间的,是你砸开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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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乡关
这个吹箫的少年不看我,只看着秋天的长江水
江水汤汤,从天上到地下,淹没了我们的来路
我这个迷糊的女人,一生都在追赶词语,也是天上地下,没给自己留下后路
一不小心,还会弄巧成拙,犯下口舌之罪
他态度暧昧,对我的影子好像有一点心动
可我不在他的视线内,只见他,白袍于江上,风云万千
仿若尘埃,在世间纷乱下坠
我多么着急,太阳眼看就要落山了,它浓厚的光影形成的遮蔽
似要毁了这晚景,这碧波,这江上初升的蓬莱阁
我只好拿出唯一的利刃:“天冷加衣,落雨返巢。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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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樱花
第一日,所有人都在沉默
我绕道去看过那株单瓣早樱,它有些矜持
一直没有露出易逝的端倪
我递给你光,你以为它是枯叶
你心中有雪,把自己埋在水流下面
第二日,我们分别
在树下,
我看见了罪状,纸,枯瘦的自己
第三日,我没有回来
第四日,五日,我给你写信
(其实是诗)
我不想让人们看清楚,爱一个人
其实是下过一场大雪
第六日,我写春天,一树白花
掉在头上,蛹里的蝴蝶居然没有就此悔过
风,蚂蚁,地上的影子,只不过是在相互追逐
扫花的李煜,眼看就要老了
春高八尺,他越过白云生起的山顶
故国多么明亮,却没有给人思考的余地
第七日,花瓣变成雨水
我们喝茶,跳过往事。我们闪躲,叹息
原来,早该如此!
文化北路近在咫尺,我们一起变老吧,变成俗物。
第八日,我有些惶惑
你分明就在近处写字,握笔的模样
让我有几分不安
我从远方来,带着玉佩,铃声
草里的水分,却被你一笔带过。
第九日,白了的头开始稀疏,
我让你为我戴上簪子,描眉,你问我:为什么?
第十日,少年脱下皮囊,花瓣回到土地里面
那些借东风的人,再没了消息
我又给你光,你却指着南山,刚刚,路过的马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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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战争
你继续垂钓,撒饵,查看我拦鱼的坝堰
没人能像你一样,恰如其分地拥抱我
河岸低矮,野鸭子离开水面就不知去向
毕竟已到春天。你在香樟树下种薄荷,芫荽
我们的鱼纷纷逃逸
所有被日子磨损的人们,都曾经是玉帛
这些年,我们一起讨论过的往事,早就成了往事
讨论过的国度,变了烟尘
我们不时对视,沉默,翻看陈年旧照
茶水还剩半盏,浮沫已起半生
你喜爱的山间,偶有小雨及动物踪影
你仔细阅读它们时,像是祈福的过程
我努力将你给的象牙手环送回森林
那只多年前死去的大象,还在守着它的旧冢
幽谷里,伐薪人示意春天就要过了
我听见风来自田野,耕牛正沉沉睡去
听见三月的灯火,被春风摁进了泥土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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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坐
我说,我陪你翻山越岭
至今仍未到达目的地
我摊开雪白的江山,指着那里,那里
繁花似锦,鸳鸯吵得人心烦意乱。而花下那些肥美的妇人
多像你曾经的爱人
我一狠心,把她们从纸上一一揪出
一些送去花满楼换金箔,一些送去大唐换土地
她们那么美,就应该物尽其用
而我,这个面貌平庸的妇人
活该做你的妻子,活该与你这等俗人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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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卡夫卡
我站于阳光下,影子又瘦又长。
它不是我,又是谁呢?
我习惯性地凭直觉,看到你屋里的甲虫
被养得白白胖胖,快要有我高了。你叫它安娜时
我会略微有点心酸。
我来时匆忙,忘了携带证件
像一只幼小的白颊飞雁,从悬崖上掉下来
除了鹰爪,岩石,还有大风
雪地,陷阱,花田等各种危险与机遇
我自上而下的翻滚,跳跃
长出羽毛
锋芒。与它们对峙。
最重要的是,我有诗歌
系在脖子上,它居然救了我一命。
是的,你不像我,将一生安排得如此合理、顺畅
你所有的骄傲,就是织网,卖钱
过着比我奢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