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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并不出自唐朝,而是宋诗的精华。

是的,能代表宋代文学的不仅是宋词,还有宋诗;诗歌并不仅有唐朝这一个”黄金时代”,宋朝也是。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全宋诗》,收入作者九千余人,诗歌二十七万余首,是”全唐诗”数量的五倍还多。

宋诗的光芒之所以被唐诗掩盖,大约是性情使然。钱钟书《谈艺录》说:”唐诗、宋诗,亦非仅朝代之别,乃体格性分之殊。天下有两种人,斯分两种诗。”

这个区分很有意思——与其说唐诗和宋诗是朝代有别,不如说是性情有别,它们就如同两个性情不同的人,所以用不同方式进行情感的宣泄。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唐诗美在绚烂,宋诗美在平淡

唐朝的兴盛繁华,是容易激起人们的激情和诗情的。唐朝诗人很少写寻常生活场景,而是喜欢选壮阔的景色、炫丽的色彩,用奇异的想象、浪漫的语言,写生活里的精彩和绚烂——

王维写雨后初秋:“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孟浩然写洞庭湖:“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大笔渲绘、景色壮阔;杜牧写江南的春天:“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江南春》)动静结合、声色交织;李商隐追忆美好年华:“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意象美丽、意境朦胧。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相较而言,宋诗的整体美学追求是平淡,选择平淡的生活场景入诗,以平淡的笔调写就,这是对唐诗的深刻变革——

北宋初,以王禹偁、林逋为代表的”白体”诗人,模仿白居易的清雅闲适。王禹偁的《畲田调》(其一)说:”北山种了种南山,相助刀耕岂有偏?愿得人间皆似我,也应四海少荒田。”没有唐诗的华丽绚烂,它通俗易懂,用叙述与议论结合的方式,表现了诗人愿意奋力垦荒、与农民互相合作的心声。

而林逋的诗主要写隐居生活,清和平淡、意趣高远。他的《山园小梅二首》(其一)写到:”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百花落尽,只有梅花迎着寒冬盛开,成为小园中最美的风景。梅枝在水面上映出稀疏的倒影,淡淡的芳香在月下黄昏里浮动飘散。诗人笔下的梅花,不着色彩、不显姿态,就如苏轼所言:”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尘俗。”(《书林逋诗后》)这正是宋诗以平淡为美的风骨。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到了北宋中期,著名诗人济济一堂,名篇佳句叠出,而平淡美仍是统一的风骨。梅尧臣说:”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着花无丑枝。”(《东溪》)诗人看着野鸭在岸边睡着,看着岸边老树生花、因而不丑,而这些都只是他观赏溪景之余的悠闲一撇;苏舜钦说:”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晚泊孤舟、满川风雨,诗人却冷静沉着,从容地观看潮起潮生,不见情绪波澜;王安石说:”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回乡的情感虽急迫,但笔调仍舒缓有余,否则他不会道出那个”绿”字,不会体察到江南春天的到来。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南宋时期,范成大的田园诗将自然风景、农事乡俗、文人闲意融合在一起,富有平淡的生活气息。他的《四时田园杂兴》共60首,分为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和冬日五个篇章,宛如农村生活的长幅画卷。其中写夏日的一首说:“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大人和孩子一起忙于耕种的画面,热闹、朴实、恬淡。

而杨万里的”诚斋体”诗歌,更是惯于以日常生活细节入手,语言通俗活泼。他有一首著名的《小池》:”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诗题为”小池”,全诗也都围绕”小”字做文章。它的题材很小,只是生活里的一个小片段,而细流的泉水、才露尖角的小荷、飞到荷花上的蜻蜓,这一切都是那么平常、细小、轻柔,让初夏风光显得朴实而真切。

与唐诗的壮阔景象、绚烂色彩相比,宋诗倾向日常化的平淡,是显而易见的。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唐诗感性多情,宋诗理性多思

《诗词散论·论宋诗》中说:”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这说的就是两种性情的人对待生活的差异——一个感性,一个理性。

唐诗的感性,首先表现在源心而发,注重表现内心感受。王勃与友人送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悲伤与乐观、劝慰与自勉,情感的顿挫转折,正是诗人的真情流露;元稹写爱情的忠贞:”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离思五首·其四》)”沧海”与”巫山”的精辟比喻,为我们诠释了何为”挚爱”,那份思念之情让今天的我们仍能感同身受,甚至用这句诗去表达对一切美好事物的眷恋。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唐诗的感性,还表现在寓情于景。诗人无需用总结、议论性的语言道明情感立场,他们是用感性的目光、感性的笔触去描绘景物,然后使情感附着在景物之中。李白纵情山水时说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望庐山瀑布》)无一字言”美”、无一字说”爱”,可诗人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却表达得酣畅淋漓,因为它贯穿在银河下落、九天飞流的景象中,贯穿在字里行间;刘禹锡感慨历史兴衰时说道:”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乌衣巷》)写景含情,意在言外,丝毫没有议论的痕迹。因为情潜存于内心,一触即发,无需思虑,是一种自然流露,宛如行云流水、毫不凝滞。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对比去看宋诗,苏轼的《骊山》(其一)同是感慨历史、抚今追昔:“功成惟愿善持盈,可叹前王恃太平;辛苦骊山山下土,阿房才废又华清。”如果说刘禹锡的《乌衣巷》是一篇散文,那苏轼的这首《骊山》更像议论文,他说:功成之后应保持已有盛业,可过去的帝王却依仗太平无事、不居安思危,秦朝建在骊山的阿房宫被烧毁了,唐朝却又在那儿盖起了华清宫。全诗甚少景色描写,几乎靠议论成篇。但道理讲得太明,缺少了供人咀嚼的余味。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宋诗也写景,但写景不是为了抒情,而是为了说理,这是宋诗”理趣”的特点。宋代”理学”兴旺,文人写诗也常常有意识地阐发某种生活哲理,表达对人生的思索,在习以为常中给人新的启迪。理学家朱熹的《观书有感二首》就是这样的代表作——其一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清澈如镜的半亩方塘展现在眼前,天光云影在如镜的水面徘徊移动,诗里没有引人入胜的景致,没有跌宕起伏的情感,但却洋溢着一种理性思维的气息——为什么那方塘的水会如此清澈?是因为源头在源源不断地输送活水啊!虽是观水有悟,题目却说是”观书有感”,这是诗人借水来比喻,告诉我们人要不断读书、学习、接受新事物,才能保持思想的清澈和活跃。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这样的”理趣”,不仅体现在理学家的诗里,苏轼也有诗说:“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题西林壁》)他用游山中常见的景象,揭示出一个带有普遍意义的哲学道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宋诗如秋水般沉静,叙事议论、阐释哲理,给人启迪、发人深思;而唐诗的强烈情感,使它永远像春水一样蠢蠢欲动,寻觅着浩瀚的海洋。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唐诗像豪侠,宋诗像学者

唐朝人是以才情来写诗的。他们仗剑走天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们看世界的繁华——“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他们有些轻狂、四海为家——“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而宋朝人是以才学来写诗的。他们是端坐于书斋里的学者,他们的灵感更多来自于书本,而不是自然。黄庭坚的《演雅》一诗,咏及蚕、蛛、燕、蝶等40多种动物,截取前四句为例:“桑蚕作茧自缠裹,蛛蝥结网工遮逻。燕无居舍经始忙,蝶为风光勾引破。”桑蚕吐丝作茧自缚、蜘蛛结网疏而不漏……诗人不是到大自然中去观赏它们的,而是从古代典籍的字里行间去认识它们。

黄庭坚是”江西诗派”的代表,他们喜欢在诗中使用典故,并主张活学活用,即”夺胎换骨”、”点铁成金”。难怪严羽在《沧浪诗话》中评价宋诗:”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

唐诗与宋诗——不仅是朝代之别,更是性情之殊

结语

对于唐诗和宋诗的区别,现代文学家缪钺先生还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唐诗如花中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唐诗如啖荔枝,一颗入口,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槛,初觉生涩,而回味隽永。”(《论宋诗》)

的确,宋诗的艺术外貌平淡瘦劲,不如唐诗华美绚烂;宋诗的情感经过理性节制、温和内敛,不如唐诗性情外露、诗情外扬。

这世上,有一种人注定会于人群中被一眼关注,因为他明艳张扬,就如唐诗;还有一种人,他的光芒虽被遮掩,却也活得淡然而从容,如同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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