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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倩女离魂》为例,元杂剧为何总给悲剧的过程,安上圆满结局?

《倩女离魂》,全名《迷青琐倩女离魂》,是元代后期著名杂剧家郑光祖的代表作。

以《倩女离魂》为例,元杂剧为何总给悲剧的过程,安上圆满结局?

女主人公张倩女,与男主人公王文举,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王文举进京赶考途中,到张家探望。倩女和文举两情相悦,张母却以”俺家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为由,令二人以兄妹之礼相见。

折柳亭送别后,倩女思念成疾,躯体卧病在床,灵魂却追随着文举一同入京。文举得中状元,携倩女的离魂衣锦还乡。回到家后,倩女的离魂与躯体合而为一,张母大摆宴席,为二人举行了婚礼。

因为结局圆满,所以《倩女离魂》并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悲剧。可通读全文,又总觉得它四处散落着悲剧的味道。

这种悲剧感,主要体现在女主人公张倩女身上。这种悲剧感,并不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所能掩盖的。

以《倩女离魂》为例,元杂剧为何总给悲剧的过程,安上圆满结局?

京剧《倩女离魂》剧照

倩女身上的悲剧感

  • 悲剧感之一:婚约并不是婚姻的保障

在封建社会,无论是婚姻的选择、还是婚姻的终结,女性总是缺少主动权。通常来说,妻子是男方用聘礼买来的,即使未给聘礼,只要有了约定,也算”订购”,如果女方悔婚,将受到律法惩罚。元代律法中明文规定:”诸有女许嫁,已报书及有私约,或已受聘财而辄悔者,笞三十七;更许他人者,笞四十七。”(《元史·刑法志》)

然而对男方来说,律法却默许其任意悔婚。《元史·刑法志》中说:”男家悔者,不坐”,只是”不追聘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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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对剧中的倩女而言,无论王文举是何样貌、是何人品,哪怕是个地痞无赖,她也得嫁过去;而王文举却可以变心、毁婚,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所幸的是,王文举文质彬彬,倩女对这个未婚夫十分满意,用她自己的话说:”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

可不幸也正在于此。正因为倩女有了这份爱意萌生,她才会在接下来面对种种”考验”时奋力反抗,以至于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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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考验”首先来自她的母亲。在张母看来,倩女的婚姻是维护家族利益的政治行为,必须恪守门第。因此她强调”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的原则,无论倩女怎样反对、埋怨,都无法动摇。

在母亲这儿,她的爱情受到压制;在已经两情相悦的王文举身上,倩女也有疑虑,甚至恐惧。她担心王文举中举后贪慕富贵、停妻再娶,所以折柳送别时小心翼翼地叮咛——”哥哥,你若得了官时,是必休别接了丝鞭者”;”哥哥,你休有上梢没下梢”。

这些话近乎恳求。她的担忧,不只是少女多疑,更是由封建婚姻关系里男女双方的不平等地位导致的。

倩女身上的第一个悲剧感,就来自婚约,她在这婚约里受人摆布,虽然意外收获了爱情,但却”前怕狼后怕虎”,好像有一份幸福摆在那里,可想要摸到,路还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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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悲剧感之二:离魂虽得解放,却也是人格的分裂

折柳亭送别后,倩女肝肠寸断、愁肠百结。这时她有两种选择:一是留在家里等,饱尝思念之苦,最后等来的,也许还是王文举另攀高门;二就是与文举相依相伴,去守护自己的爱情。可显然,后者是封建礼教所不容的。

在情与礼的冲突下,矛盾的倩女选了一条”折中”的路:她的躯体继续卧病家中,苦苦守候;而魂魄追赶着心上人飘然远去。

从”离魂”这个举动里可以看出,倩女对爱情的积极追求,其最终落脚点不是她与外部世界的冲突,而是表现在了她自我人格的冲突上——一个是被现实羁绊、向封建礼教低头的躯体;另一个是勇敢挣脱、自由追求爱情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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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倩女的离魂追随而至,王文举没有欢天喜地,他板起面孔训斥她:”古人云:’聘则为妻,奔则为妾’,老夫人许了亲事,待小生得官回来,谐两姓之好,却不名正言顺?你私自赶来,有玷风化,是何道理?”

这番酸腐的斥责,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倩女的一腔热情,她只有唯唯诺诺地表明自己”本真情,非为相吓,已主定心猿意马”,即便科考不中,她也愿意”举案齐眉傍书榻,任粗粝淡薄生涯,遮莫戴荆钗、穿布麻。”

而此时在另一边,她那个被封建礼教紧紧禁锢的卧病之躯,还在焦虑和期盼中苦苦挣扎。她把王文举当成她的一切:”若是他来到这里,煞强如请扁鹊卢医。”她茶饭不思、精神恍惚:”一会家缥缈呵忘了魂灵,一会家精细呵使着躯壳,一会家混浊呵不知天地。”当然,还有不停地疑虑担忧:”他得了官别就新婚,剥落呵羞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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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至情的离魂要面对心上人的礼教斥责;另一方面,压抑的躯体还要在无尽的相思、极度的恐慌中走向毁灭的边缘。

即便她的离魂最终战胜了文举的犹疑,与之举案齐眉地过起了日子,但这些却是以自己的人格分裂为代价。在那个风光离魂的背后,是她备受折磨、苦不堪言的躯体,这是倩女身上的第二个悲剧感。

身魂分离,使深闺小姐在现实中被抑制的愿望,通过梦魂的形象巧妙传达了出来,它表现了封建社会女子对自由幸福的向往。这一手法,在明代汤显祖《牡丹亭》的”游园惊梦”一折里得到了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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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悲剧感之三——离魂与躯体合一,也是一种妥协

倩女的离魂追随文举三载,最终跟着文举衣锦还乡。此时,离魂与躯体同时出现,吓坏了众人。

张母指着那离魂嚷道:“这必是鬼魅!”文举也一下忘了几年的恩爱,举剑大喝:“小鬼头,你是何处妖精,从实说来!若不实说,一剑挥之两段!”

在这种情况下,倩女的离魂坦然走进闺房,与病床上那个唤不醒、呼不应的”半死佳人”合并,至此,两个倩女合二为一,终于以”五花官诰,夫人县君”的身份,获得了世俗认可的婚姻。

身魂结合的方式,看似化解了所有的矛盾,可这个归位的倩女,却必须忘掉躯体曾经忍受的委屈,必须自己去愈合曾经千疮百孔的情感。看似美满的结局,却隐隐透露着一些悲苦与辛酸。

以《倩女离魂》为例,元杂剧为何总给悲剧的过程,安上圆满结局?

倩女的离魂,曾经尽情释放、自由追求,但结局时,还是为了获得亲人的认可、丈夫的接受,选择了复归。她复归于自己的躯体,也是复归于封建礼教支配下的自己,其中隐含着几多妥协和屈从?这是她身上的第三个悲剧感。

一场逃避现实的黄粱美梦,虽然最终成真,但当王文举拔剑指向倩女的离魂时,他在这桩婚姻里的统治地位已经显而易见。没办法,人家已经中了状元、有了官职,而倩女能美梦成真,正是托赖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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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悲剧的过程,安一个圆满的结局——元杂剧的惯用手法

比如,《好酒赵元遇上皇》里的赵元,本是恋酒的落魄子弟,屡遭妻子和岳父岳母打骂,又被情敌陷害,历尽辛苦。可最终却偶遇微服私访的宋太祖,幸运地加官进爵。从怀才不遇之悲,到建功立业之喜,类似的杂剧还有《冻苏秦衣锦还乡》、《说专诸伍员吹箫》。

又如《包待制智勘灰阑记》里的张海棠,作为妾室的她,丈夫被大娘子毒杀,儿子被大娘子抢夺,受尽屈辱。最终,却得遇包拯这样的清官,为她沉冤昭雪。从受冤之悲,到昭雪之喜,类似的杂剧还有《感天动地窦娥冤》、《包待制三勘蝴蝶梦》、《叮叮当当盆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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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同样写”才子佳人”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张生和崔莺莺的爱情也受到封建礼教的重重阻挠。最终,也是张生考中状元,有情人终成眷属。从被迫分离之悲,到夫妻团聚之喜,类似的杂剧还有《闺怨佳人拜月亭》、《吕蒙正风雪破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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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记》剧照

无论是才子佳人式的皆大欢喜,还是悲剧人物历经波折后苦尽甘来,最终都难脱”团圆”的巢臼。正如王国维概括古典戏曲和小说的结构模式时,所说的那样:”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小说,无往而不着此乐天之色彩:始于悲者终于欢,始于离者终于合,始于困者终于亨。非是而欲餍阅者之心,难矣!”(《红楼梦评论》)

形形色色的团圆结局,形成了元杂剧中悲喜交融、苦尽大多甘来的结构模式。这种文学现象的形成,和我们的历史传统、时代背景、心理期待等,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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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娥冤》剧照

元杂剧为何形成“悲剧过程+团圆结局”的模式?

首先,从受众的角度看,团圆结局符合传统审美和欣赏习惯。

鲁迅曾说:”大概人生现实的缺陷,中国人也很知道,但不愿意说出来;因为一说出来,就要发生’怎样补救这缺点’的问题,或者免不了要烦闷,要改良,事情就麻烦了。而中国人不大喜欢麻烦和烦闷,现在倘在小说里叙了人生的缺陷,便要使读者感到不快。所以凡是历史上不团圆的,在小说里往往给他团圆;没有报应的,给他报应,互相骗骗。“(《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现实不一定这么绝对,但这段话确实形容出,中国受众偏爱团圆结局的心理特征。

元代蒙古族的高压统治,可能让元代百姓的这种心理特征更为强烈。现实已经够残酷了,谁还愿意在走进勾栏时,看个一悲到底的戏剧?所以山穷水尽时,总要峰回路转;遭遇不公时,总要冥冥中自有天意;哪怕生死相隔后,也总要借助梦境重逢,给观众些许心里安慰。

以《倩女离魂》为例,元杂剧为何总给悲剧的过程,安上圆满结局?

京剧《倩女离魂》剧照

其次,从作者的角度来说,团圆结局是他们在文学世界里构建的理想。

元代知识分子社会地位低下,几乎与娼妓、乞丐的地位等同,留下了”八娼、九儒、十丐”的说法。现实的残酷,激发他们在文学作品里去扭转乾坤,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一个幸福的人绝不会幻想,只有感到不满足的人才会幻想,每一个幻想都是一个愿望的满足,都是对一个未满足的现实的校正。”(《精神分析的起源与发展》)

所以,不管杂剧的开头怎样残酷,情节冲突如何激烈,作者最终都要努力营造一个圆满的结局,用以完成对现实的想象性抗争,弥合屡遭挫败后的心灵创伤。

这个结局的圆满,有时可能比情节的发展更为重要。比如在《倩女离魂》里,作者为了实现”才子佳人”最终的美满姻缘,不惜把情节置入指腹为婚的老套格式,不惜让女主人公的离魂越礼私奔,付出人格分裂的代价,而男主人公却轻而易举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你看,只要结局圆满,情节再离奇、偶然,都是可以通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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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团圆结局也是受到因果报应、惩恶扬善的传统观念影响。

“商罪贯盈,天命诛之。”——早在《尚书》里,因果报应的观念就已经跃然纸上。

汉魏以后,佛教传入中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论法逐渐深入人心,成为普通民众缓解心灵痛苦的”法宝”。

元杂剧中, 有很多直接宣扬因果报应的曲段。“奉劝世人行孝顺,天公报应不差移。”(《杨德贤妇杀狗劝夫》)“虽然是输赢输赢无定,也须知报应报应分明。”(《包待制陈州粜米》)“方信道善恶报应,如影随形。”(《冯玉兰夜月泣江舟》)

丹纳说:”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在元杂剧里,悲剧的过程是”周围的风俗”,团圆的结局是”时代的精神”。当人们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时,起码可以通过戏剧,建立起一个虚幻的、美好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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