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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一位词人的作品能自成为”体”,是很难得的,除了辛弃疾的”稼轩体”,我知道的只有李清照的”易安体”、朱敦儒的”朱希真体”,连苏东坡都没有这种待遇。

辛弃疾的词,被称为”稼轩体”,是因辛弃疾号稼轩而得名。在他生活的南宋一朝,先后有4个人,明确地将他的词推崇为”体”——

最早一个是范开,是辛弃疾的门人。辛弃疾48岁那年,范开将他的词整理编辑,刊行《稼轩词甲集》,在序言里提出“其词之为体”

第二个是比辛弃疾小14岁的刘过。辛弃疾晚年再被启用,知绍兴府,刘过作《沁园春》相赠,写明“效辛体”,辛弃疾”得之大喜”。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第三个是小辛弃疾27岁的戴复古,他在《望江南》中说:”歌词渐有稼轩风。””风”和”体”可视为一个意思。

第四人是蒋捷,就是写下”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蒋捷,他在辛弃疾去世67年后举进士,其《水龙吟》的题注中说:”效稼轩体,招落梅之魂。”

所以,”稼轩体”不是偶然被提出,它是在跨越100多年的时间里,被普遍认同的。

辛弃疾留有词作620多首,数量庞大。但能被推崇为”体”,数量只是一小方面,更重要的是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创作风格。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思想上的独到

“一切能永存的艺术作品,是用时代的本质铸就的。艺术不是独自一人进行创作。他在创作中反映他的同时代人的心情,整整一代人的痛苦、热情和梦想。”

——罗大冈《罗曼·罗兰这样说》

辛弃疾的词,正是熔铸了”一代人的痛苦、热情和梦想”。他置身于南宋偏安的时代,金人占据北方领土,南宋朝廷却在”和与战”之间来回摇摆。而辛弃疾作为一个力主抗战的爱国者、作为一个曾起义抗金的战斗英雄、作为一个多次为朝廷制定作战计划的军事家,却始终不得南宋朝廷重用——朝廷想打仗了,就给他一个不重要的职位,让他去解决难题;想议和了,又将他弃之不用,任由主和派一再诬陷。前后有20年的时间,他这个满怀理想、又有才能的人,却被迫闲居在家,这不是时代之痛吗?

虽然美好的希望总与无情的毁灭交织,但一生三起三落的辛弃疾,始终没有放弃理想与信念。朝廷用他,他就积极提出战略建议;朝廷不用他,他就将满腔爱国豪情、曾征战沙场的气度诉之笔端。这颗赤子之心,便成了”稼轩体”独有的思想特色——雄豪之气中又带着一些悲剧意识,具有一种悲壮美。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这种悲壮美,有时是直接表明的,如他的名篇《破阵子》——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充满雄豪之气,辛弃疾以自己当年起义抗金的战斗生活为基础,描绘整军校阅、沙场点兵的画面,慷慨激昂。可所有的壮阔、美好,在结尾”可怜白发生”一句到来时,被击得粉碎,雄豪化为悲凉。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这种悲剧美,有时是通过大量用典来体现的,比如《贺新郎》——

绿树听鹈鴂[tí jué,鸟名]。更哪堪、鹧鸪声往,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这是一首送别词,词序中说:”别茂嘉十二弟”。茂嘉是辛弃疾的族弟,因事被贬。虽然是为送别而作,但全词内容几乎与送别茂嘉无关,而是罗列了四个跟”别恨”有关的典故——

“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是王昭君和亲匈奴、辞别汉宫的事;“看燕燕,送归妾”,是春秋时卫庄公之妻庄姜,送庄公妾厉妫回陈国的故事;“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是不得已投降匈奴、败坏了家声的汉将李陵,送别汉朝使臣苏武的故事,李陵说:”异域之人,一别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是战国时燕太子丹,在易水边送别荆轲,让他去行刺秦王的故事。相传送行的人都穿戴白色衣冠,荆轲临行歌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四个典故,都是极悲痛的生离死别,都与家国兴亡密切相关。所以这首词已超出兄弟送别之情,而融进了词人自身的悲剧意识,以及那个时代日益弥漫的悲剧感。这是用历史血泪和现实血泪写成的词,清代词学家陈廷焯说:”稼轩词自以《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一篇为冠,。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白雨斋词话》)同时,大量用典也是”稼轩体”的特色之一,辛弃疾善于融汇古今,用历史碰撞现实。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这种悲壮美,有时又是通过意象的选择,流露出来的——

在辛弃疾的词中,经常出现马、刀、弓、弦、长剑等与战争相关的意象,比如”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等等。据统计,出现最多的是马,有近50次。

这些意象,可以看作是”稼轩体”的”情结指示器”,比如”马”的反复出现,就流露了辛弃疾被弃置不用、但时时企盼跃马杀敌的”抗金情结”,传递的仍是悲壮之美。

雄豪之气是当时南宋词坛的主流音响,由爱国的”南渡词人”共同营造。而镶嵌在雄豪中的悲壮,是辛弃疾”稼轩体”独有的思想特色,这是他的人生经历和不懈的精神追求所造就的——不是每个词人都有他那样的战斗经历,不是每个词人都有他那样的军事才能、却难以展现。

但如果只有思想性,而无艺术性,那辛弃疾的词是够不上伟大的。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艺术上的追求

作品的艺术性,是作者审美观的体现。辛弃疾的词数量庞大,内容丰富,艺术特色也多种多样,很难一一总结。但找其共性,可以发现有两种——

第一种艺术追求,是登高望远。荀子说:”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劝学》)唐诗的雄豪博大就往往与诗人登高望远的体验相联——陈子昂《登幽州台歌》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短短四句,却涵盖古今变易、宇宙苍茫,具有深刻的哲理。

但这种登高望远的体验,在词体里表现的少之又少,北宋时只有苏东坡有所光大。至辛弃疾的”稼轩体”,算是重新打开了登高望远的局面,”横绝六合,扫空万古,自有苍生以来所无。”(《辛稼轩集序》)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比如《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

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词的上片写登高所见之景,引起对六朝兴衰的感叹,暗示朝廷苟且偷安,无心完成统一大业。下片追忆东晋政治家谢安,以他的不幸,表现自己受朝廷排挤、不能实现北伐抗金宏愿的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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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词的上片,赞扬在京口建立霸业的孙权,和率军北伐气吞胡虏的刘裕,希望自己像他们一样为国立功。下片借讽刺刘义隆,表明自己虽主张抗金,但反对冒进误国的立场和态度。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由这两个例子可以看出,辛弃疾登高望远时,往往以抗金情结为轴心,然后通过历史故事与现实境况的碰撞,引发正与邪、善于恶的矛盾冲突。这便成为”稼轩体”的一个艺术特色。

他经常会在登高望远时获得艺术体验,可能也与他祖父对他的爱国教育密不可分,辛弃疾曾自述:”(祖父)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山河,思投衅而起,以纾君父不共戴天之愤。“(《美芹十论·序》)如果说这种经历,使他在往后的创作里,一再激活登高望远的体验,也不是没有可能。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第二种艺术追求,是陡然一惊。比如前文提到的《破阵子》,结尾一句”可怜白发生”,让之前铺垫的壮观与美好,陡然滑落为悲凉,这是一种突发式的审美体验。

“陡然一惊,正是词中妙境。”

——刘体仁《七颂堂词绎》

“文章最妙是此一刻被灵眼觑见,便于此一刻放灵手捉住。”

——金圣叹《读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法》

辛弃疾的词常有陡然一惊,如《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这是辛弃疾贬官闲居江西时,创作的一首田园风光词。上片描写了黄沙岭恬静的夜景:明月清风,鹊惊蝉鸣,稻花飘香,蛙声一片。下片中,“两三点雨”突然洒下,让词人的喜悦突然停顿,他想找地方躲雨,可往日树林旁的茅屋哪里去了?焦急的寻觅中,惊喜又陡然来临——拐个弯,茅屋忽然出现在了眼前。词人骤然间获得的欢欣,跃然纸上,同时也表现出刚才沉浸于夜景之中,以至于忘了路途。

这首词景物平凡,语言也没有雕饰,但凭借两次陡然一惊的转折,让人体味到平淡之中的余味,可见辛弃疾的构思之妙,也可见”稼轩体”于雄豪之外的另一种境界。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又如《鹧鸪天·黄沙道中》,仍是闲居时的作品——

句里春风正剪裁,溪山一片画图开。轻鸥自趁虚船去,荒犬还迎野妇回。

松共竹,翠成堆。要擎残雪斗疏梅。乱鸦毕竟无才思,时把琼瑶蹴下来。

这首词也有两处陡然一惊。起笔就是一处,”句里春风正剪裁,溪山一片画图开”,意思是词人正漫步在黄沙道,凝神构思新篇,偶一抬头,发现了眼前锦山秀水的画面。于是词人将这一画面纳入词中:轻鸥趁船,荒犬迎妇,松竹成堆、欲斗疏梅。可突然间,这可爱的画面又被打破——煞风景的乱鸦竟把晶莹剔透的残雪给抖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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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转念一想,这一破坏并不能抵消原本的诗情画意,反而又添了一种自然的美,于是辛弃疾也将它记录下来。他抗金复国的理想也是这样时遭挫折,但这并不会影响他对理想的执着,其精神气息与此处描绘的风景,何其相似。大作家观物,物中有人,物如其人,这些陡然一惊、偶有所得,不也是辛弃疾精神气息的艺术再现嘛。

还有著名的《青玉案·元夕》:”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喧哗热闹的元夕之夜里,词人寻找的”美人”陡然出现在稀疏的灯火下,这也喻示着辛弃疾孤高的品格,和他对理想的不懈追求。

辛弃疾和他的“稼轩体”,凭什么站上词史巅峰?

“稼轩体”的影响和地位

清人周济在《介存斋论词杂著》里说:“后人以粗豪学稼轩,非徒无其才,并无其情,稼轩固是才大,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别人可以有他的才华、他的思想,但他的情感、他的艺术性是由时代特征、精神品格、审美体验所构筑。因此,”稼轩体”是独一无二的,只能模仿,无法超越。

在国土沦丧、南宋朝廷风雨飘摇的大形势下,”稼轩体”以高尚的灵魂、雄壮的声音振奋了人心,辛弃疾还团结了一批优秀词人,比如陈亮、刘过等等,他们与辛弃疾一起,联手进行豪放词创作,不断扩大”稼轩体”的”晕圈效应”。时至今日,我们仍能从那些壮志凌云的词作里,感受到”张乐洞庭”的余音。

“稼轩体”将词体的审美,彻底由婉约转向阳刚,它庞大、优质、又反应时代特征的存在,使后来的词人,都无法抗拒这一风气的转变,比如姜夔、张炎,他们虽不是辛派词人,但都或多或少受到”稼轩体”的影响。

“南宋诸家,鲜不为稼轩牢笼者。”

——清·陈洵《海绡说词》

词这种文体,到了辛弃疾这里,确实已经能与诗歌并重了,它不再是”艳科”、”小道”,人们无需再对它进行刻意拔高,它就是能书写国家兴亡、能表现高尚品格、能体现审美与艺术。

因着时代、因着追求、因着才华,辛弃疾和”稼轩体”站在了词史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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