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是一位文字女巫。“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一个比喻最为人所称道，说尽了人生的美与苍凉，让人忍不住拊掌大叹。

苏童说：“张爱玲小说最厉害的就是这样那样聪明机智的比喻。”确实，她很擅长想人之所未想，运用出乎意料的组合，道出意蕴深长的内涵。那些绮丽哀艳的意象，被她随意丢入文字的熔炉中，炼化出各种古怪的精灵。

每每读到，总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句：张爱玲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怎么能想到如此精妙的比喻？

如果非要用三个词来形容那些比喻，我会选：奇诡、绮丽、苍凉。

1、奇诡

亚里士多德把善用比喻看做是判断一个作家是否天才的标志。“因为要想出一个好的比喻句，须能看出事物的相似之点。”

张爱玲小说中的比喻句，其高妙处在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本体和喻体，如果不是经由张爱玲的手，你很难联想到两者有相似之处。它们产生某种神奇的化学反应，让你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仔细琢磨，又忍不住喟叹一声。

比如《花凋》里讲郑先生：

请你在脑海里构建两幅画面：第一幅画，一位满清遗少，斜卧在榻上吞云吐雾，脸上浮现出不知年岁的颓靡。第二幅画，一个透明的酒精缸里，泡着一具孩尸，他双目紧闭，全身泛着死气。

当你把这两幅画面进行对比，是否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脑门？把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本体和喻体，奇诡地组合起来，制造出森冷的意境。张爱玲非常善于此道。

把郑先生比作孩尸，一是说他虽到中年，可心智依然是没长大的孩子。本该是家族里的顶梁柱，却没有半点责任心，也没有治家的智慧；二是说他整个人死气沉沉，落后于时代。仿佛自己还生活在满清的旧家族中，沉迷于旧梦中，不愿意醒过来。

男主人活得像个孩尸。这个家族还有什么指望？不过是摇摇欲坠，一副将倾之势。

奇诡的比喻在《花凋》里还有不少：

她叫李妈背她下楼去，给她雇了一部黄包车。她趴在李妈背上像一个冷而白的大白蜘蛛。

川嫦在家里排行第四。上面有三个绝色姐姐，下面有三个弟妹。她是最不受宠的一个，书中说她“像没有灯的灯塔”。肺痨折磨了她两年，婚事也因此告吹了。

“冷而白的大白蜘蛛”，怪异而阴森，写的是她的憔悴和病态，也是家人对她的看法：你看她都病不成人形了，多恐怖。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很多喻体都是阴森、死寂的。《沉香屑：第一炉香》葛薇龙从姑妈家里出来，回首望去，觉得那别墅就像一座皇陵。《金锁记》曹七巧觉得自己是被钉在玻璃匣子里的蝴蝶标本。命运这双大掌，死死地扼住他们的脖颈，他们无法蓬勃而热烈地活着，仿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2、绮丽

张爱玲的文字是精致而绮丽的，融合她对文字的颜色、情调和意蕴的娴熟把控。小说中的喻体往往带给读者某种特殊的审美感受。

青色的壶，奶白的皮肤，丰富的颜色，冲击人的视觉，也撩拨人的情欲。葛薇龙仿佛是乔琪眼中的食物，而葛薇龙也情难自禁，虽然竭力自持，可她管不住那颗雀跃欢喜的心。

不论是古典的意象，比如月亮、花、雨，还是现代的世俗意象，诸如牙膏、猪油等，都具备同样浓重的色彩感。张爱玲总是有意将对比强烈的颜色放在一起，营造某种特定的意境，与人物的心境相对照。

雨滴落在两人头顶的伞上，像是红的、绿的、闪耀的星星。这是《金锁记》里少见的温馨画面。明亮的色调，缱绻旖旎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3、苍凉

张爱玲笔下的女人，大多无法掌握自己的人生。他们悲凉的命运，事先埋伏在一个个比喻里。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离婚后回到娘家。一开始哥哥们贪图她的钱，还容忍她住在家里，直到把她的钱都花光了，又觉得她是个累赘，恨不得把她赶回早已离婚的夫家，好死皮赖脸地继承对方的财产。

偌大的家，没有白流苏的一点立身之地。

朱红的对联上，黑色大字仿佛是漂浮状态，无着无落，无依无凭。就像白流苏在家里的生存状态，寻不到依靠。范柳原对于白流苏来说，也并不是一个好的依靠。他只想要白流苏这个人，却不想娶她。张爱玲最终用一座城市的倾覆，来成全这对男女的患难与共，成全了他们的圆满。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圆满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都是苍凉的结局，葛薇龙，曹七巧，顾曼桢，莫不如是。

张爱玲笔下的苍凉，来源于她原生家庭的苍凉。

萨提亚认为，一个人，和他的原生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这种联系，会影响他的一生。

张爱玲在一个没有爱的原生家庭中长大。母亲在她4岁时，远赴英国。父亲给与她暴力、软禁。她活得像个弃儿。

她在凉薄中长大，心脏结着一层寒冰。她那颗心孕育出文字，是她人生的写照，残酷，凉薄，冷漠。

她不光在原生家庭中没有得到爱，后来在爱情也一败涂地。初遇胡兰成时，她24岁，他38岁。她前半生没有得到父亲的爱，便找了一个父亲一般的伴侣。

然而胡兰成此人，是风流成性的渣男。他在《今生今世》中写了他生命的8个女人，8次婚娶。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艳遇没有写入其中。张爱玲于他，不过是一时兴起，一段露水情缘。

张爱玲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感，有一个精妙的比喻，红玫瑰与白玫瑰：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深情总被无情恼。她创造的文字世界，都源自于她的主观感受。

她的人生是无爱的，于是，她小说里的女人也都是无爱的；

她的人生是冷寂的，于是，她小说里的女人也都是冷寂的。

所有奇诡、绮丽、苍凉的比喻，是张爱玲在写作上的独特表达，也是构成她小说悲剧美的关键所在。

作者：埃及蓝，每天读点故事，仁仁阅签约作者。资深文案策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