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程实
夏天的北京太燥了。
这个城市二十四小时保持清醒，圆睁双眼满足每个人关于成功的向往。
很难想象，两千万人一起呼吸，一起用双手推动这个城市的忙碌。
我没那么努力，总想收拾两件衣服，偷偷跑出这个城市休息一阵。
大同不是个常被提起的城市，作为山西第二大的城市，我只听说过云冈石窟很壮美。
好在距离近，搭火车出行不担心流量管控，更不用收起小桌板。
从北京出发的列车把我拉近黑夜，卧铺凉快得甚至有点冷，睡觉很舒服。
听得见钟声的古城
火车一早到达大同，夏天的清晨甚至有点冻腿。
问起出租车司机，他也不知道外地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美食，只告诉我古城里面的刀削面一定要尝尝。饭量大的话，就加一屉烧麦，就着蒙古奶茶一起，这样的大同早饭吃完很舒服。古城里的餐厅，走近每一家都是香气扑鼻。点碗刀削面，面条中间厚实，边缘在热水里烫出了褶皱，肉沫肉汤洒在面上，淋一点醋，真是印象里山西的感觉。
我住在古城中的一家青旅，老板养着一只巨大的金毛，见到客人用低沉的嗓音打招呼，缓慢摇动尾巴，金毛胡子都白了，叫起来的声音也格外的老迈。年轻人带着老狗在旅游城市开民宿，恐怕是所有文艺青年的梦想，想到这里还挺羡慕老板。
大同古城周长7公里，跑三圈正好是个半程马拉松，也只有在山西，大同人开发出了“城墙跑”这么个运动方式，从运动场地上欺负其他省市文化积淀不够。在八点五十分，古城内的钟楼传出钟声，绵长而美妙。在大城市很少能听见这样平心静气而有穿透性的声音。感受从新奇转为兴奋。
随着钟声的音波向古城外走去，出古城西门就是梁思成林徽因纪念馆。大同的博物馆大多是免费的，带好身份证就畅行无阻。纪念馆是大同博物馆的分馆，展出梁思成林徽因慕名探访大同考察的内容。令人羡慕的伉俪走过山山水水，把建筑物复原回平面的样子，让后来人有机会看到建筑学的美妙。照片中，他们坐在善化古寺的斗拱上，看着梁思成身材瘦弱，能在战争时期带林徽因做文物保护，想必两个人除了热爱以外，一定也有些古灵精怪。大同博物馆离古城很近，乘公交车很快可以到达。作为北魏古都的大同，博物馆展品以北魏、辽和金三代为主，佛教题材的展品尤为精彩。最令我震撼的是出土的仪仗俑，陶俑高约十公分，几百个陶俑沿着坡道展陈。步行的陶俑神情各异，微笑表情居多，其中大部分陶俑双眼外凸，鹰钩鼻子，我猜想是番邦使臣的样子。前部和中部有高头大马，马儿四肢和躯干呈正方形，是运动力学里最稳定的样子，武将手牵缰绳，马匹授衔待命，雄壮威武。如果有机会回到彼时，看到这样的阵仗，一定有豪迈的感觉从心里蒸腾起来。
形容词匮乏的一天
晚上回到青旅，同屋的朋友从天津过来，刚刚大学毕业。来自天津大学的小伙子叫新宇，听说我是辽宁人，赶紧跟我讨论去东北自驾方案的可行性。新宇刚恋爱，女朋友准备考试没时间跟他一起来大同。上学时候玩乐队，还给女朋友写了首歌，叫作《岛上书店》。聊起创作灵感，他狡猾地说：“为了押韵，我啥都写得出来。”
大同的观光资源之密集，给我很大触动。在古城内随便转转，懒懒地起床，吃碗刀削面再出发，一天还能看两三个惊艳绝伦的古迹。第二天上午，新宇和我就近去了古城里的华严寺。由于契丹崇拜太阳的原因，华严寺坐西面东，按建造时代不同分上下两院。上院拥有国内单体最大的大雄宝殿，由于战争等原因，这座大雄宝殿有着辽代的地基，金代的建筑，明代的塑像和清代的彩绘，四个朝代的信仰堆叠在一个大殿，说肃然起敬一点不为过。由于使用矿物颜料，如今彩绘依然艳丽，视觉焦点在殿内忽远忽近，脑子不够用。不同于故宫博物院文渊阁绿色和黑色的主色，作为藏经阁，下院的薄伽教藏红墙黑瓦跟环境融合更好，廊檐下还有雍正帝纪念登基元年重修藏经阁的匾额，上书“古刹重新”，字体遒劲。
从薄伽教藏向西走就是华严宝塔，楼梯陡峭，台阶狭窄，登塔的难度和好奇心负相关。大同夏天的风也硬朗，登上三层的塔顶，看见廊檐下上挂着铃铛，雨燕绕着斗拱飞来飞去，铃声清脆而违和。
华严寺在古城西侧，向古城南墙走走，就能到达“辽代建筑博物馆”——善化古寺。每天下午，很多老人在善化寺正门前打牌，生活气息浓郁，好像是在自家小区门前。善化古寺的大雄宝殿更是威严，走入殿内看到壁画精美、藻井结构复杂，我们两个人跟金发碧眼的游客一样形容词匮乏，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语言体系中的语气词。
黄土和砂岩上的文化重镇
在百公里之内，大同的文化跨度，几乎从当下追到了中华文化的起点。对于体能好的人来说，大同真的是绝佳的城市。
大同以西16公里，是为人熟知的云冈石窟。前二十窟是北魏官方主导修建的佛像，最著名的是昙曜五窟，是中国佛教造像的起跑线。公元493年北魏迁都，民间有财力的人为了祈福，继续开凿小型的石窟，是为后二十窟。我偏爱后二十窟，佛像体态、服饰和表情少了几分肃穆，添了百分的活力。洞窟一人高，小小的没那么恢弘，探身进去很有代入感，我也想手持斧凿刻刀，跟着师傅学着雕刻些曼妙的线条，菩萨身披璎珞，飞天的衣摆，想象自己的作品留存千年，手心都激动得冒汗。
大同以北45公里，有一座明长城的关隘，叫作得胜堡。联合周围镇羌堡、四城堡组成了严密的防守体系。城墙箭垛高耸，除了北侧城墙有一段破损外，整个城墙保存完整。站在城内的阁楼向北望去，似乎能听见由远及近的驼铃声，看见风沙中丝绸之路上的商贾络绎不绝。得胜堡内如今还有人居住在靠南的空间里，有一家不营业的餐厅，当地人坐在里面玩牌，中年人在门口刷抖音，闲适的状态令人羡慕。
大同以南60公里的浑源县是悬空寺的所在。在90米高的峭壁上，供奉着佛道儒三个信仰的圣祖。悬空寺共有27根木质立柱，其实起不到支撑作用，在岩壁上有巨石的位置钉入楔状的木柱，和巨石共同支撑125平方米的平台，架构了世间最奇伟、最精致的宗教景观。微单的广角勉强把山体和悬空寺收进取景框。见到悬空寺的讶异在于，山体之于寺庙，像是摩天大楼的外立面上用几十个阳台连接成外廊。扶手低矮，进香朝拜时，一靠虔诚二靠工匠的绝技。
生在古代中原和西域的边缘，大同人见惯了不同的肤色，怀揣着足够的热情欢迎客人。大同人过得舒服，在小麦和牛羊生长的地方，地域宽敞还不缺乏口味厚重的美味。大同文化厚重，让标榜家乡的我收敛了自己的口若悬河。
未到达的城市里，大同，是应该速速前往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