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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骏:卡夫卡的情书

    “密伦娜——我又一次分开你的头发把它捋向一边——我是有一头如此凶恶的野兽吗?对自己凶恶,对你同样凶恶?还是应该说,有一头凶恶的野兽在追赶我?我甚至不敢说它是凶恶的。只有在给你写信时,我感到是这样的,便说了出来。

    其他事真的像我对你说的那样。假如我给你写信,那么在等信之前和之后都无法入睡;假如我不给你写信,那么我至少可以稍稍睡上几个小时。假如不写,那么我只是疲乏、悲哀、心情沉重;假如我写,不安和惶恐就会撕裂着我。事情正是这样,我们在互相乞求同情:我求你现在允许我躲起来,你求我——可是如果这是可能的话,那边是最可怕的咄咄怪事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你问道。我想干什么?我应该干什么?

    情况大致如此,我,林中之兽,那时很少呆在林中,只是躺在某处一个肮脏的沟壑中(肮脏自然只是由于我目前的处境),看见你在外面,你是我见过的生物中最美丽的,我忘记了一切,甚至完全遗忘了自己,站了起来,走近些,我的心在这新鲜的、可仍然是属于家乡的自由空气中颤抖着,但还是走近了,一直走到你的身边。你是那么和善,我在你的身边蹲了下去——好像你允许我这么做似的,把脸贴在你的手上。我是多么幸福!多么自豪!多么自由!多么强大!如同在家里一样,我总是这么说:如同在家里一样——可是从根本上说我却只是一头野兽,只有森林是我的归宿,而能够呆在野外只是由于你的慈悲。我从你的眼睛里寻找我的命运,而自己却并不知道(因为我已经忘掉了一切)。但这持续不了多久。尽管你用最仁慈的手抚摸着我,你总会发现我身上的某些奇怪迹象,表明我来自森林,表明森林是我的老家,我真正的家乡。我们不得不谈到,不得不一再重复着“恐惧”,它折磨着我的每一根裸露的神经(也折磨着你,但不是故意的),它在我面前不断增长着。对你来说我是怎样一种不洁的祸害,怎样一种到处干扰你的障碍啊!有关对马克斯的误会也来凑热闹了,在格蒙德这已经很清楚了,然后发生了雅尔米拉理解和误解的事情,最后终于在V.那儿发生了愚蠢、粗暴、冷漠的事情,其间还发生了许多小事。我想起了我是谁,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错觉已经消逝,我怀着恶梦般的惊恐(在某个不该来的地方凑热闹,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我真的怀着这种惊恐,我必须回到黑暗中去。我受不了目光,我绝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兽,奔跑起来,尽快地跑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能带走她该多好!”还有一个对立的想法:“她去的地方还会有黑暗吗?”你问我是怎么生活的,我就是这样生活的。”

    “昨天我梦到了你,细节我几乎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不断地变换位置,我变成了你,你变成了我。后来你身上不知怎么着了火,我还记得人们用布把火扑灭,用一件旧上衣拍打你。可是变形又开始了,你不再是那个人了,身上着火变成是我了,而用上衣拍打的也是我。可是拍打没有用处,只是证实了我由来已久的担心:这类东西对救火来说是毫无用处的。这时消防队来了,你不知怎么又被拯救了。但是你与以前不同了,像幽灵一般,用粉笔在黑暗中描画。也许仅仅由于得救而高兴得晕了过去,你倒在了我的怀里,毫无力气。可就是这个时候也有那种变化无常的不稳定性在作怪,也许是我倒在什么人的怀抱里。”

    “我在读一本中国人写的书BUDACKAKNIHA(捷克语:鬼的故事)。因此我想到,这里全是有关部门死亡的故事。一个人躺在临终的床上,死亡的临近使他摆脱了一切依恋,他说:“我的一生是在抵御欲望和结束生命的斗争中度过的。”然后是一个学生在嘲笑一个老唠叨着死亡的老师:“你老是说死,却总也不死。”“我会死的。我在唱我的送终歌,一支歌唱得长一些,另一支歌唱得短一些,只需要用几句话便可以概括它们之间的区别。””

    “现在我无所事事,在这封信上一直趴到深夜一点半,看着它,并透过它看着你。有时候(不是在梦里),我想象中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你的脸被头发遮盖了,我成功地分开了你的头发,向左右两边撩开头发,你的脸现出来了,我的手抚摸着你的前额和太阳穴,双手捧住了你的脸。”

    “单单从理论上看,由于写信想写就可以写,轻而易举,这就势必把可怕的灵魂紊乱带到世间来。这是一种同幽灵打交道的行动,不仅是同接信人的幽灵,而且也是同自己的幽灵。幽灵在写信的那只手下成长,在信件的连续性中,即在一封信证实着另一封信,并可将另一封信作为自己这一封的见证的连续性中成长。人们怎么会偏偏产生这样的想法:人与人可以通过信件互相交流!人们可以想起一个远方的人,人们可以抓住一个近处的人,其他一切都超出人的力量。但写信则意味着:在贪婪地等待着的幽灵面前剥光自己。写下的吻不会到达它们的目的地,而是在中途就被幽灵们吮洗得一干二净。它们正是通过这种丰富的营养骇人听闻地繁殖着。人类感觉到这一点,也在与此斗争。”

    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我想,我已经填补了网上关于卡夫卡书信的一段空白,当然,仅仅只是一小段,我的精力有限,无法贡献更多,如果我有打错字的地方,也请大家谅解。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象我这样的傻瓜才会不惜精力地把书本上的大段文字输入到电脑中了,如果这可以表现我对他的虔诚和敬意的话。我原本想在我摘录下的每一段文字后面都加上我对此的批注和感悟,但是,最后我却决定删去那些部分。我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卡夫卡,不需要别人的解释,只需要自己的感觉,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都留给各个孤独的心灵们去体会吧,你们也许可以从这些文字里得到关于进入《判决》、《变形记》、《在流放地》、《地洞》、《诉讼》、《城堡》等等扑朔迷离的迷宫的钥匙。

    在卡夫卡认识密伦娜四年以后,也就是1924年,卡夫卡在孤独中默默无闻地离开了人世,享年41岁。而密伦娜后来成为了捷克著名的左翼人士,《绞刑架下的报告》的作者也是她的好友,她最终的命运很悲惨,被关进了纳粹的集中营,死于1944年,而仅仅不到一个月之后,集中营就解放了。而这时候,距卡夫卡的死,已经有二十年了。

    然而,读完卡夫卡的情书,从他的字里行间中涌动出来的恐惧又一次弥漫在了我的房间里,钻进了我的心中。在我的窗外,上海的冬天,又一次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那些雨水,轻轻地敲打在我家窗台上的那些花的绿叶上。四周静静的,听着那些雨声,我忽然又一次感到莫名的悲伤,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忽然发现,我的性格,与卡夫卡是多么相似。一个恐惧中的男人,有着无限敏感的心灵,却始终是行动上的懦夫。卡夫卡走不出家庭的控制,去看他的《判决》和《致父亲的信》吧,我——也是。确切地说,从个性的角度而言,我就是一个小卡夫卡。

    够了,我不想再写下去了,最后还是以卡夫卡的情书中的一段作为我这篇短文的结尾吧——

    “我今天看了一张维也纳的地图,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难以理解:怎么人们建起这么大一个城市,而你却只需要一个房间。

    F.

    星期三”

    蔡骏

    2001年12月9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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