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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之妻》全集-小晨潞

作品简评:
顾晗上辈子嫁给张居龄六年,眼中无他,抑郁而终。死后魂魄不散,亲眼看着他在她下葬的那一瞬、两鬓雪白……至此,幡然醒悟。重活一世,她再一次遇到还是庶子的他。凭借重生的先机……一步步助他扶摇直上。不为其他,只为还情。后来,张居龄成了权臣。她开始避而不见,只觉得前世、今生都配不上他。“说,为什么要躲着我?”某日,她刚出了角门,就被那人抵在了墙上。
本文情节跌宕,行文流畅。作者用细腻的文笔诠释出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爱情和朝堂交叉进行,精彩又引人入胜。男女主之间的相处更是温馨甜蜜,也慢慢地解开了前世的误会,十分的扣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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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农历六月,京都迎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大暑。知了的声声鸣叫,欢快又肆意,诠释着夏日炎炎的热烈。
皇城内,垂柳迢迢,偶尔一阵微风吹来,摇曳生姿。
远处驶来一辆四角缀着孝布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午门口却停下了。随后有身穿程子衣,腰系白色孝带的小厮从驭位处下来,小跑赶到后方,掀起马车门帘退到一旁,低声道:“三爷,到了。”
这当口正是午时,太阳火球似的悬挂头顶,炙烤的人心里发慌。
张居龄整了整绯色官服,踩着梯蹬走出马车。他身材高大,袖口缠了黑纱,二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五官出众,眉眼从容,是极其清俊的长相。
午门又称五凤楼,是皇城的正门。东西北三面皆以城台相连,朱红墙壁,重檐庑殿顶。十分的庄重森严。
张居龄冷眸微眯,只身进了东侧门,直奔乾清宫的方向去。他想不明白,皇上在这个节骨眼唤他过来做什么……刚踏上汉白玉石阶,首领太监罗流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首辅大人,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
张居龄客气地拱手,同罗流寒暄。两人是旧相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当今的皇上还是裕王时,曾一同在裕王府当差。张居龄是侍讲侍读,罗流是专职侍候裕王笔墨的太监。
有眼尖的小太监利索给张居龄行了礼,进去乾清宫通传。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让他觐见的声音。
张居龄提步走入正厅,跪下磕头:“微臣拜见皇上。”
朱高栋端坐在龙椅上,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盏碗,抬头看他,说道:“张爱卿免礼,赐座。”
罗流搬了圈椅过来。
张居龄谢恩,欠身坐了。
“听闻爱卿的夫人身故……后事处理的如何了?”朱高栋意有所指。
“谢皇上关怀,一切妥当。”
“那就好。”朱高栋轻咳两声,想起昨夜和母后的谈话,还有那个一心爱慕张居龄的安宁表妹……试探道:“爱卿可有续弦的打算?”
张居龄一愣,脑海里浮现妻子临死前苍白憔悴的模样,俊眉紧皱:“愚妻刚刚过世,微臣心痛至极,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皇上急不可待地传他进宫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为了聊续弦之事?他抿起薄唇。
朱高栋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张居龄会拒绝的如此利落。不过,也是他不好,人家妻子尸骨未寒,人之常情,他这样问确实过分了。要不是他身份摆在那里,张居龄又素来脾气温和,只怕早就恼了。母后也真是的,就算想把安宁表妹指给张居龄当续弦,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
场面一时冷了下来,朱高栋给罗流使个眼色。
罗流心领神会,立即给张居龄满了盏茶,笑道:“张大人,这是皇上新得的碧螺春,您尝尝鲜。”
张居龄殓眉谢过,他和朱高栋相处几载,知道其性格与为人。在帝王里,是罕见的好脾气和憨厚。突然问及他的私事,怕是另有隐情。
朱高栋见张居龄喝了几口茶,换了话题,准备把刚才的一页掀过去。至于母后和安宁郡主……他再想别的办法搪塞吧。
两人说了一会黄河水灾的近况,张居龄起身告辞,妻子的灵堂还未安置好,他实在心神不宁。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朱高栋叹气劝慰,他和张居龄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彼此间情分还是有的。
“谢皇上开导,微臣谨记。”张居龄拱手谢过。
罗流送他出去,刚到门口,却被一个身穿金线牡丹桃红华服的美貌少女给拦了。
“给安宁郡主请安。”罗流眼尖,一瞬的功夫就拉着张居龄行了礼。
安宁郡主不说话,盯了张居龄好一会,她眼圈红着,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安宁,你怎么来了?不得无礼。”朱高栋见表妹举止有异,呵斥道。安宁是姨母的小女儿,自小被养的心高气傲,任谁都不放在眼里。谁知去年中秋宮宴偶遇了张居龄,便心心念念要嫁与他了。
安宁没有回答朱高栋的话,直接问张居龄:“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她知道太后姨母和皇帝表哥商量好了她和张居龄的事情,便悄悄藏在偏殿里偷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张居龄侧脸冷峻,“我的妻子刚刚过世,按世俗礼仪,需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张某没有任何男婚女嫁的意愿。”
“守孝?坊间传闻你们夫妻不睦已久,你为什么要给她守孝?”安宁一脸的不可思议。
“既是传闻,怎可当真。”张居龄压了压汹涌而来的怒气,不再理她,对着朱高栋拱拱手,离去了。
安宁郡主转身要追,被朱高栋喝住,“站住!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送她出宮。”
“表哥,我不……”安宁郡主挣扎着扭打宫人们来扯她胳膊的手臂,哀求道:“表哥,我一定要嫁给张居龄的,再等三年也无妨。”
朱高栋没料到她这样执拗,想了一会,突然明白过来,问道:“昨夜是不是你给母后出了点子?让她逼迫朕给你指婚。”
安宁嘴硬道:“……那是姨母疼我。”
“……你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再等三年,女子最好的年纪都过去了……再说,他对你也没有一点情意。何必呢。”
朱高栋面色沉郁,他虽然孝顺母后,却也不允许后宫妇人干涉前朝臣子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张居龄这样的肱骨重臣。他刚登基不久,笼络人心才是最重要的。
和万古长青的江山相比,手足亲情都要退后三分,别说一表三千里的表亲了。朱高栋定了主意,他实在没必要因为指婚张居龄,弄的他心情不悦。
“不是的,表哥……”朱高栋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安宁也不怕他,今天这样冷硬的语气和她说话,还是第一次,心里不免胆怯起来。
“安宁,张爱卿不是你的良人。你细想想,你身为郡主,背后是皇亲国戚,他没理由拒绝你,岂非他不要自己的前途?” 朱高栋揉揉太阳穴,继续说道:“世间的男人,有谁不喜欢权利。除非一种可能,他真心爱她的妻子,就算她死了,他也不愿意伤她的心。”
“坊间传闻……”安宁突然语噻,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传闻大多是假的,不足为信。”
“朕会给你指个好人家的,别再胡闹了。”朱高栋不再看她,吩咐罗流:“送走。”
罗流应是,招呼着宮人把泪流满面的安宁郡主架出去了。
朱高栋抿了两口茶水,起身往慈宁宫走。有些事情他还是要和母后挑明了说的。
骄阳似火,到处都熏的热气腾腾。
三天后,京郊三十里处张家祖坟旁新立了一个坟头,崭新的大理石墓碑上刻了两行字——爱妻顾晗之墓,夫君张居龄题。
眼瞧着送殡的人们接连离去,小厮树鸣提醒跪在墓前发呆的张居龄,“三爷,我们也回去吧。”
良久,张居龄开口:“……你们都回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树鸣自小就伺候张居龄,熟知他的脾气,遂抬头去看,当时便惊住了:“三爷,三爷……”
“怎么了?”张居龄伸手去触摸墓碑上的字,头都没抬。
“……你,你鬓发,雪白了。”
“鬓发雪白?”张居龄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无谓道:“无事。”他爱入骨髓的女人抛下他先走了。这艰辛岁月里,从此就只剩下形单影只。还怎会在乎别的呢。
树鸣眼圈一红,和其他仆人一起退下了。自从三夫人死后,三爷一直镇定自若且面无表情,冷静地处理着任何事情,仿佛从未把三夫人放在心上。
只是,若心里真的没有惦念,又怎会突然白头?
天色慢慢暗下来,稀薄的月光无遮无拦地洒落。比着白日的暑热,夜里终究凉爽些。
张居龄依旧是跪坐的姿势,郁然长叹:“一世夫妻,你竟然这么厌恶我吗?不惜用离世来报复我?”
他本是自言自语,却吓住了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人,只一缕没有消散的魂魄,正是顾晗。
“我没有。”顾晗诺诺开口,然而却发不出声音。是的,她已经死了。但魂魄却未散,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深埋地下,又看着张居龄在她棺柩下葬的一瞬,两鬓雪白。六年的夫妻,心绪怎会丝毫没有波动?凄怆和无奈充斥在胸口,五味杂陈。
扑扑簌簌的夜风一阵阵,一波波,呜呜咽咽的像极了哀鸣。
天地寂寞,长夜无声。
张居龄沉默了一会,又说:“周浩波不是我杀的,而且他也没有死。”
说话间,大路对面的树林里走出一人,满脸的书生气。他穿着黑色直裾,身型瘦长,朗声笑道:“我当然死不了。”
周浩波活生生地出现在顾晗面前时,她怔住了……他不是一年前就死了吗?消息还是堂姐顾晴托人告知她的,说是被张居龄暗害的……母亲也证实过这件事。
“你来干什么?”张居龄负手而立,嗓音嘶哑。
“我为什么不能来?晗表妹一直心悦于我。如今她去了,我应该要过来祭奠的。”周浩波瞟一眼墓碑。
张居龄闭了闭眼,他恨极了周浩波的口无遮拦,却又无从反驳。妻子的心确实不在他身上。
“张居龄,你知道自己活得多窝囊吗?是,你比我有才华,仕途也比我顺,在官场几乎是平步青云……但,又有什么用呢?你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爱你,她宁愿死也不待在你身边。”
这样的话刻薄狠毒、直击人心,顾晗震惊到不可思议。在她的记忆里,周浩波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年少时,她也曾心属过他。
造化弄人。
后来她由祖父做主嫁给了张居龄。那时候的她虽然对张居龄淡淡的,然以嫁随夫,多年受到的世俗熏陶足够让她一心一意地跟着他过日子。再后来她多年未孕,婆婆的刁难和不依不饶,周浩波的死,又听闻张居龄偷偷养了外室……心里便逐渐产生了隔膜,夫妻情灭,最终她亦抑郁而亡。
张居龄淡漠地转身看他,不发一语。
“你怎么不说话?是心虚吧,告诉你张居龄,我压抑太久了……咱们是同期的进士,凭什么你能加官晋爵,顺风顺水……我就必须在翰林院受人搓磨。你不是日子过的如意吗?我偏要插一脚。”
周浩波因畅快而声音发尖,诡异而猖狂:“你那么爱表妹,她要是死了,你岂不是悲恸欲绝……”他笑了一阵,又说:“表妹自小就心思重,身体弱,不能深思劳累,我就利用她这点,四处找人传播你养了外室,然后又故意做出假死的惨状……”
……
顾晗已经听不进去了,大脑处一片空白。
她流不出眼泪,却更觉得酸楚又悲切。
这就是她年少倾心的人吗?当真是一场笑话了。
顾晗禁不住回忆起和张居龄在一起的生活,他真的对她极好,吃喝玩乐,无一不顺着她的心思。特别是她病重的后半年,他亲力亲为地伺候着……怪只怪她心结已深,双眼被蒙蔽了,一味的不管不顾,才制造出现在的惨剧。
她对张居龄失望的同时,张居龄如何想她呢?怕也是失望吧。
所有的失望都不是一时促成的,而失望的源头是不信任。夫妻之间最大的忌讳就是不信任。
她多么悲哀,错信他人,害了自己也害了深爱自己的人。
顾晗明明死了,心如刀割的感受还是那么真切……她最后看了一眼张居龄。罢了,这一世是我负了你,若有来世,必加倍偿还。
心气一散,一缕幽魂随即四散而去。
顾晗没有看到的是,张居龄一把匕首捅入了周浩波的胸膛,随后一脚把他踢入不远处湍湍水流的小河,“……你说了这么多,要是还没有死在我手里,岂不是遗憾。”怎么暗害他都可以,但万不该波及他的妻子。
这让他如何能忍。
树影婆娑间,寂寞如斯。
张居龄走近顾晗的墓碑旁,低语:“晗儿,对不起。你别怪我……”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说话合适了:“因着我的缘由竟让周浩波这般的算计你……”
“实在是该死。”
最后这句话不知道是说周浩波,还是说他自己。或者两者皆有。

第2章
惊蛰一过,春在堂栽种的两株紫玉兰盛开了,花瓣饱满,朵朵向上。微风一吹,清香怡人。
顾晗百无聊赖地站在庑廊下晒太阳,目光悠远。由于瘦削,茜色暗花对襟缎褙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有一种病态的娇柔。
“……小姐,您身子弱,别一直站着,坐下歇会吧。”丫头巧珍搬了圈椅,开口劝道。
顾晗摇头,示意不用。她疲倦的很,不愿意搭理人。
春日的阳光很温暖,洒在人身上柔和极了,像母亲慈祥的目光。
“小姐,喝口热茶吧。”巧玲端了盏碗递给顾晗。
顾晗没吭声,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眷恋地望着四周。她分明已经死了,魂魄未散时还听到张居龄和周浩波的对话……昨晚醒来,竟回到了春在堂,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弄不清楚。不过,这里的一切她倒熟悉之至。不大的院落,粉墙黛瓦。一溜五间上房,三间正房两间耳房,耳房单开门,通着外院。两傍是东西厢房。
小厨房紧挨着大门。院内除了两株紫玉兰外,还有一棵桂花树、一棵紫薇树。
廊沿之上放了数盆花草,几个小丫头正忙着剪枝、浇水。
春在堂坐落在大兴顾府,是顾晗未嫁人时居住的闺房。巧珍、巧玲是贴身伺候她的一等丫头。前世她嫁入张府,两人也一起跟过去了,对她很忠心。
“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在门外侯着呢。”桃红走到顾晗的身边,打断了她的思绪。
桃红口中的二小姐是顾家大房的嫡女,顾府的嫡长孙女,名字叫顾晴,年十五,生的很是秀美聪慧,比顾晗大了几个月。
“二姐?”顾晗随意问了一句,没了下文。
桃红“嗯”了一声,笑道:“二小姐像是从老夫人的住处过来的……约莫是老夫人惦记您。”老夫人是顾晗的祖母武氏。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既全了武氏对孙女的慈心,又带了顾晴和她姐妹相处的情分。顾晗慢慢地抬头打量桃红,如此的心灵嘴巧,在她这里当个二等丫头倒是委屈了。
“请进来吧。”顾晗寻思了片刻,随手把盏碗放在临近的廊沿上,轻声交待。
桃红点头往院外去。
顾晗记得自己前世和顾晴的关系很好,事事同她商议,甚至嫁给张居龄还是由她劝就的。不为别的,同为顾家嫡女,心里总是比旁人更亲近些。
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到后来她为什么骗自己说周浩波死了?
周浩波和顾晴之间难道还发生过什么故事?
“六妹,听闻你病了,我总是不安,必定亲自瞧了才会放心。”顾晴带着两个丫头,笑靥如花地走到顾晗面前。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最近也好些了,多谢二姐挂念。”顾晗微一屈身,端详顾晴,见她穿着紫色腊梅傲雪纹褙子,雪白色月华裙,一举一动间身姿十分婀娜。紫色代表尊贵,很符合她顾府嫡长孙女的身份。
“那就好。”顾晴招手让丫头把带的糕点奉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糖酥饼,我院里小厨房新做的。”
顾晗让巧珍接了,转身把人往屋里让。
“昣姐儿还小,前几日冲撞了你,可不能往心里去。”顾晴去拉顾晗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训斥过她了。”
她最不喜欢这位堂妹的性格,身体弱还罢了,偏生心思重。本来是姐妹间的斗嘴,谁知隔夜后竟气病了,还说是什么风寒,明明就是气量小……劳烦祖母唠叨说姐妹不和。她在几位妹妹中最是年长,不免要过来劝导几句。
“怎么会呢。”
这么说,倒像是她的不是了。顾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明白顾晴说顾昣冲撞她是什么意思。前世时,顾昣有一次说她在娘胎时克死了父亲……母亲怀着她时,父亲死了。正是如此,她才特别的敏感,最忌讳这样的话,当时一听便又怒又恼,发了好一顿的脾气。气急攻心的,回来就病倒了。
人都是会变的。她前世时没有心机,单纯过度,只认为是顾昣心眼儿坏。这一世却不一样了,她嫁入张府的那些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后院数不尽的为难算计似乎都还在眼前,顾晗下意识就开始琢磨这件事情发生的根本。
顾昣是顾晴的庶妹,模样文静,性子却活泼精明。顾家一向嫡庶分明,单是顾昣一人,万万不敢如此恶毒的攻击她,除非后面有人指使。不管是谁?总和大房脱不了干系。
大房人丁兴旺,伯父顾景然妻妾儿女成群,伯母赵元灵生了顾府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主管着府内中匮,地位稳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顾晗咬了咬唇,她们二房比着大房可就天差地别了。早在自己还没出生时,父亲和三叔一起外出办事,出意外去世,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分别是顾晗的母亲孙氏,嫡亲哥哥顾暖,庶姐顾晞。
二房没了男人,就没了主心骨。母亲一人苦苦地撑着,时常还要面对大伯母的挤兑,说话都没有底气。
转眼间,姐妹两人进了春在堂正室,分别在圈椅上坐下。有丫头上了茶水和点心。
“好几日没去正房请安了,祖母的咳疾可有好些?”顾晗问道。
顾晴微叹:“还是老样子,早起和晚间的时候,咳的更厉害些。祖母总是操心你,向二婶母问了好几次。”
顾晗垂手不语,二房势弱,祖母多半是帮衬的。
顾晴见她不语,微微敛眉,告戒道:“你心胸也要开阔些,不必为了流言什么的作践自己的身体。害得祖母担心不说,也不是孝道的作派。”
“……自然不会。”顾晗看也没看她,独自端着盏碗喝茶。顾晴明眀知道是顾昣违逆在先、却对她言语上如此不客气,绝不是她记忆里的姐妹情深。不过,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这么些如浓雾般的谜团,她定然要一一解开。
想到周浩波的狼子野心和对她所做的事情,顾晗忍不住抿紧嘴唇。她恨自己的识人不清,白葬了性命不说,还被利用伤害了张居龄。
罢了。
这一世,她欠张居龄的,别人欠她的,都应该清楚、明白的偿还……
顾晴兀自说了一会,见顾晗不言不语,心里不喜,也觉得没意思,喝了一盏茶后,就起身告辞。左右她也来探望过了,祖母问起来,她有说辞就行。
顾晗没有挽留,亲自送她出了院门。
玉清小筑是顾晴住的地方,离春在堂不远,走过石子积成的甬路,再途经一片竹林便到了。顾家嫡女的院落布局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顾晴喜欢牡丹花,她又素来受宠,玉清小筑里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牡丹。
竹林旁边还有一处房屋,比玉清小筑小了许多,是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名曰竹亭,为顾晞的住所。顾晞是二房的庶女,比顾晗年长二个月,因长相妩媚美艳,很不得武氏的喜欢,以为太过于俗气。
一阵风吹过,竹叶哗啦啦响成一片,很是清幽。
顾晗站在大门口发了一阵呆,顾晞是她的庶姐,人很直爽也懂得隐忍。前世,她在顾晴的教唆下不待见顾晞,母亲孙氏又不重视庶女,后来由祖母做主匆匆嫁给了商人,听说日子过的很不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顾晞自小养在母亲的身边,对生母没什么感情,自己病着的时候,她常常去侍疾,很是用心。难得的老实人了。这一世,希望自己能帮衬她一二,至少让她在顾家的日子好过些。
“小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巧珍见顾晗的眼神直勾着,担心她体弱受不得风,开口提醒。
顾晗答应一声,转身往屋里走。
前尘往事皆成云烟,过去的便过去吧,人总要抓住当下,往前走才是。她如是劝说自己。

第3章
午夜时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微风。细细的,密密的,云雾迷蒙。
顾晗醒来时,更漏才到卯时,一切都是那么静谧,雨打落花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她翻了身,侧躺着想心事。
半个时辰后,雨停了,天也渐渐亮了,高丽纸糊着的槅窗处,呈现出微白的光芒。屋内的陈设也逐步明朗。
临窗的老檀木美人榻正对着顾晗的弦丝雕花架子床,两边还放了梅花朱漆小几,分别摆着青花缠枝纹花觚,里面插着几只开得正好的迎春花。
这是西次间,她歇息的地方,算是内室。东次间做了书房。西耳房是丫头上夜时暂住的。东耳房当成库房使,长辈们赏赐些什么或者用不着的,都堆在那里。
巧玲估算着顾晗起床的时间,挑帘子进了屋,服侍她洗簌穿衣,又换了身豆绿素面缎褙、白练湘裙,头上戴了白玉登梅珠花。
顾晗一夜都是半梦半醒的、睡的不踏实,没什么精神,也不说话。只等一切妥当后,站在妆镜前,仔细打量自己。
镜中的少女黑发如瀑,肤白如玉的脸颊因为病弱而下巴尖尖,眉弯如新月,杏眼盈盈。
这般柔弱如柳的容貌,让她看起来格外的清丽、温顺,人畜无害。
“小姐,传早膳吗?”巧玲低声问道。
顾晗点头,去美人塌上坐了,开口道:“清淡一些即可。”
巧玲屈身,答应着走了。
顾晗伸手把槅窗推开条缝隙,有轻风吹进来,迎春花清香幽幽,好闻极了。
过了一会,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交代在外间伺候的桃红,“你去小厨房让她们新做些马蹄糕。”
“小姐这会子要吃吗?”桃红多嘴道。
“不,待会给母亲请安的时候带着,她喜欢吃。”
桃红屈身应是,下去安排。
顾晗给自己倒盏茶水,慢慢回首顾家的近况。
顾家现在的当家人是她的祖父顾临,朝廷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他有三子一女,嫡长子顾景然和嫡次子顾景行、嫡四女顾景浣是与正妻武氏所生。庶三子顾景文则出自于妾侍。
撇开嫁去婆家的嫡四女,其余诸子都住在府里,皆以成家立业,儿女成双。
如此大门大户,晨昏定省的规矩自然严格。孩子们每日都要先拜见自己的父亲、母亲,然后再举家去正房给顾临夫妇请安;各房的妾侍相对来说就宽松些,她们没有资格去正房,只需给主母请安就好,具体什么时间什么规矩,则由主母们自行安排。
片刻的功夫,巧玲和巧珍一起抬了紫檀木小方桌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端着菜肴的丫头。
顾晗看着她们摆桌放盘,有玉田香米粥、燕窝炒烧鸭丝、小煎饺、蒸蛋羹。春在堂的做饭婆子手艺不错,这几个菜肴颜色鲜净、香味扑鼻。
顾晗吃了半碗蛋羹,起身往母亲孙氏的锦绣苑去。她重生后还未见过母亲,应该去请安的。
主仆几人穿过种满叠叠层层山茶花的小径,往左转弯,上了抄手游廊,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远远地便看到一处五间上房的院落,红漆的兽头大门敞开着。再往里看,几个婆子正在院内打扫。
顾晗眼睛一热。是了,这便是母亲的住处。她前世嫁给张居龄后,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眼尖的小丫头看见顾晗走进院子,慌忙屈身行礼。
顾晗摆手,让她们起来。她长吁一口气,环视周遭。硕大的院子仅种了几棵桂花树,别的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明明还有人居住着,却莫名觉得荒凉。
顾晗眼泪要掉下来,父亲死了十数年,母亲的心也被带走了吧。
上了台阶,看门的小丫头挑起蓝色细布帘,顾晗抬脚进了正厅。母亲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还是印象里的模样,娟秀素净。左右各坐了一位少年、少女。
少年身穿天青色纻丝直裰,浓眉大眼,仪表堂堂。是她的嫡亲哥哥——顾暖。刚满十六岁,去年考中的秀才。
少女正是顾晞,妆扮的桃脸粉腮,很是得体,既不抢嫡女的风头,也不辜负她的美貌。
孙氏侧身和儿子说话,听见响动,转头的一瞬,脸上带了笑容,招手道:“晗姐儿,过来母亲这里。”
顾晗想笑呢,泪水却滚出了眼窝。
“妹妹怎么了?”顾暖见顾晗哭了,心里一惊:“……身子还难受吗?”
顾晗摇摇头,拿出帕子擦去眼泪:“哥哥,我没事。刚才走路时被风沙迷了眼睛,有点痒……这会都好了。”
说话间,顾晗走到孙氏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孙氏弯腰去扶女孩儿,眼圈也红了,心里愧疚的很。她怀孕八个月时,夫君去世……她伤心不止、日夜哭泣,晗姐儿早产不说,出生后更是弱不胜衣,风刮刮就病了。
大夫说,是她孕中大悲大痛影响了晗姐儿。
孙氏的大丫头香草搬来锦杌,让顾晗坐下。
“你还病着,怎么来了锦绣苑?”孙氏和女孩儿絮叨,“穿的还这样单薄,怎么不披个大氅呢,刚下过一场雨,也不怕再冻着。”
巧珍、巧玲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确实是她们粗心了,出门慌张,竟然忘了给小姐披大氅。
顾晗撒娇:“母亲,我的手热乎乎的,一点都不冷。”
“知道冷就晚了……”孙氏嗔女孩儿一眼,当真去拉她的手,果真是温热的,才放心了。
“妹妹以后出门要穿厚点,天气虽然和暖了,可到底春寒料峭,多保暖才是正经。”顾暖喝了口茶,嘱咐道。
顾晗“嗯”了一声,笑眯了眼。她喜欢被人关心的感觉。
“母亲,尝尝这个。”顾晗从巧珍手里拿过马蹄糕,献宝似的递给了孙氏,刚才只顾说话,把它忘了,“……是我让小厨房为您做的。”
“好吃,真甜。”孙氏捏了一块,夸赞道。
母亲眼神里满满的慈爱和欣慰让顾晗怔了一下,不合时宜的让她想起一些往事……前世,她是从母亲这里证实了周浩波的死……
可是,周浩波并没有死。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得人的。
她也不是要怀疑母亲什么……
但母亲为什么要作假证实周浩波的死亡?这中间又有什么变故?
顾晗想不通。
“晗姐儿?”
孙氏见女孩儿木呆呆地盯着自己,觉得奇怪,出言唤道。
顾晗“嗯”了一声,把心底的事情压下,“好吃你就多吃一点。”
“好孩子……什么都别怕,有母亲呢。”孙氏却误会女孩儿是为着前几日和昣姐儿的口角伤心……昣姐儿一个庶女,敢这样的冒犯女孩儿,她也着实愤懑。虽然不能得罪大房,她也想办法把事情传入了武氏的耳中。
武氏最重纲常嫡庶,听说已经狠狠惩罚了昣姐儿,闹的赵氏也脸上没光。
自己虽然懦弱可欺,但作为一个母亲,儿女的分毫都不能容人欺负。
“母亲……”顾晗一愣,随即便了解孙氏误会了什么。她也不好说眀,只得让着顾暖、顾晞吃马蹄糕。
顾暖倒还罢了,捏了一块吃。
顾晞是吃惊不小。嫡妹对她这样客气,太阳当真从西边出来了……
顾晗见她不吃,笑道:“姐姐不喜欢吗?”
姐姐?顾晞愣住了,顾晗怎会唤她姐姐?
“喜……欢。”贴身丫头拽了自己一下,顾晞才结巴着拿了一块。
顾晗像是看不到顾晞的表情,笑的梨涡微显,“姐姐喜欢就好。”
顾晞心里一暖,没说什么,低头咬了一口。真的很甜。
锦绣苑难得热闹一次,孙氏的话也多了些,一时之间欢声笑语不断。
二房的管事婆子姓李,是孙氏的陪嫁,算是仆人里地位高的。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给孙氏添了盏茶,提醒道:“夫人,到了去正房请安的时间。”
孙氏点头,让丫头香韵把准备好的镶红宝石赤金璎珞圈拿出来,她亲自给女孩儿带上,“你身子弱,这些贵重物件能帮你压些病气,母亲专门让人打造的,以后可要日日带着。”
“母亲……”顾晗哭笑不得,感觉整个脖子都变重了。
“妹妹穿的太素了,带着这项圈反而好看。”顾暖嘿嘿一笑,发表自己的意见。

第4章
凌波苑是顾家正房,与前院隔了垂花门。一溜七间的上房大院,玉砌雕阑,美轮美奂。正中三间打通了作为正厅。左侧两间是顾临和武氏的卧室。右侧光线比较好,当成顾临的书房。
院子以南北走向的十字甬路为界线,把穿山游廊和厢房分在两边,其间山石点缀、绿树成荫。正中间还砌个花坛,摆满了君子兰,枝叶挺拔、花苞火红,亭亭玉立。
孙氏一行人到武氏这时。赵氏领着儿女们已经过来了,有嫡长孙顾曙,嫡长孙女顾晴,嫡次女顾昭,庶子顾暄,庶女顾昣。
顾晴紧挨着赵氏坐,见了顾晗立即笑道:“六妹过来了,来我这里,给你留了位置呢。”说罢,去拉顾晗的手。
顾晗还未说话,武氏却开口拒绝了:“几日没见晗姐儿了,气色倒是不错,先不忙去你那里,快让祖母看看。”她身穿褐色绣云纹的缎褙,梳简单的云髻,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笑容。身后是一个长几,青花寿字瓷盘上摆满了瓜果点心,后墙贴着福寿禄三星报喜图。右手边还空了一张太师椅,是给顾临准备的。
孙氏领着顾暖、顾晗、顾晞给武氏行礼,也笑:“母亲念着晗姐儿,殊不知晗姐儿也日日念着您呢。”
武氏爽气的笑起来。
“还不去,祖母想你呢。”顾晴眨眨眼睛,笑着推了顾晗一把,让她往武氏的方向去。
顾晗在原地定了一会,喉咙发紧。前世的时候祖母最疼爱她,偏生白发人还送了黑发人。
她走去武氏的跟前时,快速向四周看了一眼。母亲和大伯母赵氏打完招呼后,坐在了她的对立面。哥哥和顾曙不知道在说什么,笑的十分开心。
“我的乖乖,风寒可好了?”武氏心疼地拉着孙女儿的手,她可怜晗姐儿出生便没了父亲,怜惜的紧。
顾晗鼻音浓浓的:“好了,祖母不用担心。”
“好孩子,你受的委屈祖母都知道,也教训了那嚼舌根的……若下次再犯,无论是谁,一并赶出府去。”武氏的脸阴沉如水。一个庶女,说难听点奴婢罢了,还敢欺负到正经嫡女的头上,真是作死。
这话说的响亮,厅堂的人都听到了,一时没人吭声。
顾昭瞪了一眼大气都不敢出的顾昣,暗骂一句:废物。
赵氏知道顾昭的小动静,脸上很不好看。论起容貌,她生的顾昭是顾家女孩里最出众的,美目流盼、倾城绝俗,奈何性子焦躁又蠢笨……做什么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一位年轻少妇挑帘子走进来,牵着两孩子,先告罪:“……暇姐儿贪睡,我来晚了。”她穿了件秋香色小凤尾褙子,白色月花裙,梳回心髻,用赤金莲头簪固定了。人长得清秀美丽。
“小娃儿觉多,不妨事。” 武氏抬眼看向三儿媳杨氏,笑着说了一句。
杨氏原名杨真,庶女出身,嫁给顾景文后,生下一子顾晖、一女顾暇。她的父亲是阁老杨思远,水涨船高,她在府里也没人敢小觑。
“给祖母请安。”两孩子松开杨氏的手,跪下行大礼。
“好孩子。”武氏喜欢孙子,让丫头把虎头虎脑的顾晖领过来,好一阵亲热。
顾暇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她也想和祖母说话。
杨氏似乎没瞧见女孩儿的举止,拉着她坐去了孙氏旁边。
“暇姐儿又长高了。”赵氏笑着开口,对杨氏的态度比对孙氏好多了。
孙氏点头,“能吃能睡的,贪长个不长心眼。”
正说话间,顾临从书房处走来,身后跟着顾景然和顾景文,畅快地:“昨夜下了场透雨,老农上半年的庄稼不愁丰收了。”
“你心操的挺宽。”武氏揶揄丈夫。
顾临哈哈大笑,坐在了武氏身旁。他鬓角有些许白发了,精神却好的很,双目囧囧,威严十足。
众人依次上前行礼。
顾临摆手,让起来说话。
顾景然兄弟俩上前和武氏说话。两人长的很像,都是瘦长的身材,前者偏儒雅些,后者则俊朗如玉。
顾临叫过几个孙子,仔细考了他们制艺,着重交待顾曙:“……乡试近在咫尺,你在学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就及时问。”
顾曙应是。
顾家的几个孩子都在族里的学堂就读,请的先生是翰林院的大儒。
“对了,过几天我有一位小友要从荆州赶来家里做客,他也参加今年的乡试,你好生招待着。”顾临端起盏碗,抿一口茶,和长子说话。
“父亲放心。”顾景然问道:“是那位十岁便中秀才的荆州神童张居龄吗?”
顾临自豪一笑:“是。当年我任湖广巡抚时见过他的考卷……小小年纪便见识深远,是将相之才。”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第5章
顾晗一愣,张居龄要来了?
心“砰砰砰”地跳起来,有如鹿撞。
对这位曾经的丈夫,顾晗即难过又愧疚。难过自己错失良人。愧疚自己还在世的时候,没有好好对他。
武氏见顾晗一直低着头,以为大人们说的话无聊,就让她下去找晴姐儿玩。
“……府里下人的春衣已经做好了,眀日我让人送过来。”顾景文在回禀武氏前两天交待的事情。顾家在北直隶的布桩、商铺、以及收租的田地,都是他在负责。
“你一贯是最稳妥的,我放心。”武氏和蔼的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顾景文一一地应承着,态度很是恭敬。
午时左右,武氏留众人在凌波苑吃了午膳。满满两大桌的菜肴,菜式都是一样的,清蒸鲤鱼、红烧肉、糖醋排骨、香菇青菜等应有尽有,非常丰盛。
雨过天晴的空气特别清新,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阳光从开着的东隔窗照进来,折射出温暖的七彩光线。
酒足饭饱后,众人略坐了会,便各自告辞散了。
顾晗回到春在堂的时候,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正坐在庑廊下绣手帕,见她回来忙起身行礼。
“针脚使得不错,很均匀。”顾晗探身看了看。约是初学,她们绣的大都是简单的花草。其中一人绣的是一对蝴蝶,翅膀用了蓝线。
“谢小姐夸奖。”
声音很齐,规矩教的倒好。
顾晗微微笑了笑,抬脚进了内室。她刚才走了一路,觉得有些累,倚坐在美人塌上歇息。
张居龄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想起两人相处的日子,她黯然神伤。
他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顾家呢?前世并没有这样的事。
……
春天孩儿面,一日三变脸。白天还是艳阳高照,晚上又“沙沙沙”地下起了小雨。
连绵不绝。
几日后,张居龄果然来了。
顾临亲自把人接到书房,好一番契阔,然后才领他去厅堂向武氏介绍。
恰巧顾昭来给武氏请安,她从未见过如此清俊的少年,说了两句话便红了脸。
等顾晗见到张居龄时,已经又隔了两日。以后的很多年,那个场景她都没有忘记。
那是农历二月十六,是顾晖的生辰,按照旧礼,请了梅香社的戏班子来府里热闹。
戏台子青瓦红柱,搭在宴席处。顾家女眷都到了。
武氏点了一出《四郎探母》后,把册子递给杨氏。她是顾晖的母亲,下出戏该她点。
梅香社的一会儿就唱了起来。胡琴伴随着锣鼓,悠扬委婉。
顾晗旁边坐的是顾暇,小孩子机灵活泼,不停的和顾晗说话。她很羡慕六姐姐能得祖母喜欢,便问东问西,想从六姐姐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也好讨祖母的喜欢。
“给祖母请安。”少年的声音突然传入耳膜。武氏又坐在戏台前面的第一排中间,这一下就成了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
少年身穿湖水蓝暗纹团花袍,正是顾暖。他身后还站着一位少年,身姿挺拔。顾暖算是个高的,他却比顾暖还高了一个头,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美如冠玉,眉眼清俊,微风吹起他的衣袂腰带,像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六姐姐,他竟然长得比四姐姐还要好看……他是谁啊?”顾暇去拉顾晗的手,抬头又问。
她口中的四姐姐是顾昭。
“他是……他是……”顾晗紧张到说不出话来,这是少年时期的张居龄啊,除了相貌还有点青涩,其余几乎和成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了。
她早听说他来了顾府,却一直不得相见……顾晗的指尖发颤,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第6章
“……怎么就你自己来了,其他兄弟呢?”武氏拉着顾暖的手,笑道:“今个是晖哥儿的生辰,不是让先生给你们都放了一日假吗?”说罢,又指着那美如冠玉的少年和众人介绍:“这是从荆州过来的张居龄,他十岁就中了秀才,老爷更是多番称赞他的才华。”
张居龄拱手客气,不卑不亢,侧脸温和如暖玉。
武氏把顾临都抬了出来,足以证明对张居龄的重视。
众人不由得纷纷侧目,去打量负手而立的少年。她们长期生活在京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于荆州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知道。但顾临在顾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身居高官又见识不凡,能让他礼遇有加的人,以后肯定要青云直上的。一想到这里,更觉得张居龄怎么瞅都顺眼好看了,不仅模样是万里挑一的,教养还好,说话做事彬彬有礼。
别人还罢了,赵氏的眼神尤为热切。不为别的,她生了两个嫡出的女孩儿,顾晴十五岁,顾昭虚两岁,也马上满十五了,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无论哪一个女孩儿能嫁给张居龄,皆是好姻缘啊。
“祖母,我们来的不算晚吧?”顾暖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曙和顾暄一起过来了。
武氏看着满面春风的长孙,笑道:“不晚不晚,戏刚开场。”
四人同武氏说话,顾晗的目光同众人一样,也落在张居龄身上,前世就知道祖父很喜欢张居龄……但让他居住在顾家这事却是没有的。
她心中揣揣不安,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
戏唱的正是热闹,到了公主为四郎盗令箭的当口……快板一响,武氏就被吸引了。
顾曙见状“嘿嘿”一笑,了然地带着几人下去找位置坐。
顾晖和顾暄比较熟悉,他一直在杨氏的身边坐着,见到顾暄,忙招手喊:“七哥。”
顾暄羞涩一笑,瞧着顾曙的表情没有异样,便坐到了顾晖的身边。
顾暖一边和张居龄说笑,一边往顾晗的身边去,她那里有空位。
“晗姐儿,你不舒服吗?”顾暖坐下后,发现妹妹的脸色不大好。
顾晗摇头:“没有。”见张居龄也往这边看,就有些拘谨。
“没有就好,你觉得累的话就回去歇着。”顾暖疼爱地揉揉她的发顶,因为体弱,妹妹都十五岁了,个头还没有顾暄高。
顾曙也关切地问了几句。
有仆人端了茶水和点心来,还有切好的果子。
顾晗看张居龄面前摆了一碟糖姜片,她下意识就用蜂蜜花生给调换了。
四周乱糟糟的,没有人注意顾晗的举动。
张居龄却有些愣住。他不喜欢姜的辛辣,每每见之,必置之不理,这习惯知道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孩怎会……他抬眼端详顾晗,她正和旁边的女娃讲戏,很认真的模样,估计是巧合吧。
张居龄捧了茶,不再理会,坐正了去看戏曲。
顾晗刚换了糖姜片就明白自己太冒失了。前世的时候,她和张居龄一起用饭,总见他把姜丝撇在一旁,次数多了,便记住了。突然见到他,大概是愧疚心在作祟,忍不住便……
还好,他没有深究。
顾晗稳住心神,粉嫩唇角紧紧抿起。
天空沉碧,万里无云。春风柔柔地轻拂着人们的脸颊,舒服极了。
顾昭在母亲赵氏的身旁坐着,远远地看到张居龄和大哥都坐到了顾晗身边,就不大高兴。凭什么啊?难道就因为她病怏怏的,众人就得宠着她?祖母偏心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这样式的。自己还是他嫡亲妹妹呢,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
“昭姐儿,干什么呢?”顾晴吃了一块芙蓉糕,去拽妹妹的衣袖,“好生坐着,别失了礼数。”
顾昭小嘴一撅,嘟囔道:“你看顾晗笑的多开心。”
顾晴一愣,回头去看,顾晗确实在笑,十妹妹顾暇也是捂着嘴笑。她们像是在说悄悄话。
“你管她作甚,好好看戏。”顾晴瞪了妹妹一眼。
顾昣听见她们说话,也回头去看。她被祖母训斥后,老实多了,心里再不满,也不敢表现出来。
《四郎救母》唱完后,又接着开始了杨氏点的《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上战场,孝心天地可鉴,是武氏喜欢的类型。
杨氏很会使心眼,知道怎么讨武氏的欢心。
申时左右,戏才散场。
顾昭一直留意着张居龄的动作,见他起身,忙快速走了过来,先给顾曙行礼,俏生生地开口:“哥哥,你待会要去学堂吗?”她和顾曙说话,眼神却瞄着张居龄。
“不去。”顾曙笑道:“怎么?找我有事情?”
“哥哥,没有事情昭姐儿就不能找你吗?”顾昭娇嗔道。
顾曙笑着捏捏她的脸颊,尽显兄妹情深:“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伶牙俐齿的。”
赵氏望了望女孩儿,脸上有了笑容。昭姐儿不用她提醒,自己倒先开窍了,反正是和家里的兄弟们在一块,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顾昭和顾曙说了一会话,碰着合适的话题,顾暖偶尔也会插嘴,只有张居龄始终不发一语,顾昭的神色有些焦虑,她咬唇低语:“……居龄哥哥在顾家呆的,可还好?”声音柔和极了,不是她往常快人快语的作风。
张居龄表情淡淡地:“甚好,谢小姐挂念。”
几人又呆了一阵,顾暖和张居龄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晗在他们附近站着,听顾昭和张居龄说话,又见她脸色微红……
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昭竟然对张居龄起了心思?她觉得很匪夷所思。前世的时候,顾昭嫁给了左都御史的长子,亲事还是大伯母亲自选的。
她抬头瞅了瞅大伯母,见她和母亲、三婶母正在说话,三人有说有笑的,似乎没看见昭姐儿。
“小姐,您身子弱,早晚温差也大……我们回去吧。”巧珍提醒独自想事情的顾晗。
顾晗“嗯”了一声,扶着巧珍的手往春在堂去。

第7章
夕阳西下,天空中流动的云彩被染成了红霞,美不胜收。
顾家的几个儿媳妇见暮色起了,便上了抄手游廊,边聊天边往各自院子的方向走。
“昭姐儿出落成大姑娘了,越发明艳,都让人移不开眼了。”杨氏笑着和赵氏说道:“大嫂最是有福气的,曙哥儿争气,晴姐儿也懂事。”
赵氏挽了牡丹髻,凤眸细长,她笑道:“暇姐儿聪明灵秀,也是极好的。”
哪位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呢,赵氏听到如此夸赞,笑意渐深。
杨真是阁老之女怎样,成了三房的主母又怎样,她骨子里的庶女习性还是会不自觉地恭维正房嫡出……赵氏其实也有些鄙视。
“暇姐儿还小,能看出什么呀……”杨氏的笑声清脆悦耳。
孙氏扶着李嚒嚒的手,在两人的身后跟着,没有接话。
穿过姹紫嫣红的顾家后花园,前方还有一个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妆玉裹,把八角亭围成了花墙。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锦绣苑就到了。孙氏和两人告了别。
杨氏等孙氏走远了,低声说道:“……二嫂真是个可怜人,二哥不在了不说,晗姐儿又三好两歹的……”
她叹一口气,十分的怜悯。
赵氏“哼”了一声,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别看天天生病,保不齐比我们活的都长久。”
“大嫂?”杨氏吃惊不小,赵氏说的命硬无非是晗姐儿……这可是顾家最禁忌的话题,老夫人听见了第一个就会不愿意。
“怕什么?”赵氏回头看了看跟着的丫头、婆子,都是贴身伺候的,嘴严的很,“她命硬,还不许别人说了。”她最看不惯婆婆偏心二房的样子,明明嫡长孙、嫡长孙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该是大房吧。
杨氏见赵氏言语间丝毫不顾忌,自己又犯不着得罪她,只好附和了几句。
“母亲……”顾暇由丫头领着从游廊处追了过来,丫髻上的银饰铃铛响个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轩也没有,原来在这里呀。”说着话,乖巧地屈身给赵氏行礼。
“找我做什么?”杨氏牵着女孩儿的手。
“暇姐儿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厨子们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顾暇抬头盯着母亲撒娇,可爱的紧。
赵氏揉揉小女孩的发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别饿着了咱们暇姐儿。”
杨氏答应一声,笑骂女孩儿:“淘气,惯的你,还学会挑嘴了。”
……
一阵轻风吹过,花瓣儿纷纷飘落。
等人离开后,从八角亭后方转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缀,他是张居龄。
他被顾临传见,路过花园,碰到了刚才的一幕……出面是不合适的,只能躲起来。
她们口中的晗姐儿应该是顾暖的妹妹吧,下午时和她见过一面,听顾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儿。
女孩儿言笑晏晏的模样浮现在眼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
张居龄一向和顾暖亲近,了解一点二房的消息。
正因为了解,才会莫名的心酸。
顾二爷去世时,她还在腹中……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在顾家过的也不好吧?
“……少爷,您慢点,等等我。”小厮树鸣紧跟着张居龄,他跟着少爷久了,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
只是,少爷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脚步。
凌波苑书房。
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张居龄进来,屏退了屋里的仆人。
“……学生拜见顾大人。”张居龄拱手行礼。
“客气什么,坐下说话。”顾临满了一盏茶,递给张居龄。
“学生不敢。”张居龄谢过,站在了顾临面前。
顾临再三让座,见他不肯,也就罢了。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找你过来想谈谈心……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也是时候说出来了。”
“三年前,周宁周御史从京都赶去湖广主持乡试,你是参试的生员之一,你学问出众,当年的考卷应该是榜首,周御史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是我的学生,在此之前,我们曾商议过,让他判你落榜。因此还和另一位监考官湖广按查佥事钱恭闹了起来,钱恭一生正直,不惧京官,冒着丢掉乌纱帽的危险,当着众官员斥责周御史徇私舞弊……后来,还是我出面才压下了这件事情。”
顾临说的简洁,张居龄却听的一愣,“您为什么这么做?” 十七岁的少年低眉敛目,眼瞳深眯。经历过会试落榜后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经懂得收敛锋芒。
顾临说的他确实有所耳闻,当年沸沸扬扬的,他心里也存了芥蒂。
顾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有听说过‘伤仲永’的故事吗?先天的通达聪慧如果不好好教导,一味的攀比炫耀,只会泯然于众人。”
“……我耽误你三年,就是要磨练你少年成名的自负。古人说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华像能臣管仲、萧何一样,是可以做大事,改变国家命运的。”
顾临起身,背对着张居龄站在书房的槅窗前面,深沉的嘱咐着,好像在诉说谁的冤屈。
此时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贤们一样,渴望找到辅佐社稷的良臣。张居龄十岁那年,他考过他对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称一绝。他不是浮夸的文人,对张居龄的喜欢和爱护是发自内心的。
顾临少年为官,做了几十载,虽然年迈了,血液却是滚烫的,最初的本心终究是热爱他的国家和同胞。
“谢大人指点。”
张居龄跪下磕头,多年的谜团终于恍然大悟,顾大人的干预是想让他真正的有所作为。
会试失败,他确实倍感苦涩,特别是神童光坏散去后遭受的各种冷眼……
一次考试的失败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世间的人情冷暖莫过与此。
“起来。”顾临搀护张居龄,又道:“想要身居高位、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第8章
烛光跳跃,夜风掠进,书房内是那么安静,仿佛人的心也跟着静了。
张居龄侧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笔直。
他对于顾大人的做法感激却不认同。这多么年他努力隐忍,并不曾懈怠学业半分……而他的生母却因为他落榜的事情被嫡母多番嘲讽打压,重病无药去世了。
“我昨日在朝堂上见到你父亲,聊了几句,他对你那位嫡出的兄长期望很高……”顾临的声音微微一顿,问道:“你从荆州过来京都,你父亲可知晓?”
张居龄摇头,语气很淡:“我没和他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解释:“我自幼在荆州生活,跟着祖父长大的,和父亲没什么感情。”
“父子血缘,是不可磨灭的。”顾临坐在太师椅上,劝他:“……你应该知会他一声,就说我和你一见如故,邀你小住几天。”
张居龄沉默了片刻,点头答应了。
顾临又考了他几句制艺,见其对答如流,便知今年的举人榜首非他不可了。
有小厮进来回话,说是老夫人在偏厅准备了晚膳,让二人过去。
张居龄以吃过晚膳后过来的理由拒绝了。
顾临也没有留他,挥手让退下了。
夜空中升起一轮圆月,皎洁明亮,洒下无限的清辉。
老夫妻的饭菜十分清淡,大多是蒸煮的。
武氏吃了两口玉米鸡丝粥,觉得口味鲜嫩,便指使丫头给丈夫也舀了碗。
“……永礼,你觉得居龄那孩子如何?”永礼是顾临的字,没旁人的时候,武氏会这样称呼他。
顾临不假思索地:“栋梁之材。”
武氏“嗯”了一声,夹一筷鲤鱼肉放到碟碗里,吃了起来。
“怎么突然问起他了?”顾临意外地看着妻子。
“我是觉得咱们家几个孙女儿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晗姐儿,我最心疼她。”
顾临闻言,想了一会,说道:“张居龄是有才华,但他太聪明了……怕不是什么良配。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
“嗯?”武氏对于丈夫的说法相当的诧异:“聪明不好吗?”
“聪明到了极点,便会生出无尽的欲.望和野心,然后就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了,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政.客。”顾临抿了一口酒:“上下悠悠数百年,有几个政.客是有好下场的?”
“……那你还说他是栋梁之材?”
顾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了一瞬,“我看过他的考卷,也考过他制艺,字字句句都论的是定国安邦。这样的聪明如若真的用在为国为民上,难道还称不上栋梁之材?”
武氏“哦”了一声,深觉遗憾:“真是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顾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别人都还好,只有晗姐儿……她自出生便用药膳养着的,费了多少心力,孙氏又懦弱……我们要是再不护着点,二房就败了。”
“败什么败?”顾临难得严肃一次:“暖哥儿不是能干的很。”
武氏长叹一声,还是一脸的忧虑。
屋里站着伺候的丫头、婆子们静悄悄的,主子们谈话,没人敢插嘴。
晚上睡觉的时候,武氏突然想起库房里收拾出来的几匹云锦,是早些年宮里赏的,她老了,穿不得这样华丽的颜色,于是叫来了周嚒嚒,吩咐道:“明日让人把那几匹云锦给各房分下去,让她们给姐儿们做几身衣服。”
周嚒嚒应是,笑着说:“还是您心疼各位小姐。”
武氏也笑:“心疼不心疼倒是其次,都是娇花一样的年岁,就该好生地打扮起来。”
“是,您说的对。”周嚒嚒伸手把帷帐放下了。
第二天上午。
周嚒嚒找了采琴等三个丫头,让她们去送云锦。
采琴是凌波苑得脸的二等丫头,赵氏对她也客气,得了这个差事后,便第一个往大房去。
赵氏正在宁苑给姨娘们立规矩,见采琴过来,就让人在花厅摆了茶水,她亲自去陪着。
“……谢谢大夫人。”采琴欣喜又受宠若惊,她来大房果然对了,瞧瞧大夫人多给脸啊。
“见外了不是,赶紧坐下,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糕点,尝尝。”赵氏身穿暗红丹纹深衣,丹纹是掺杂金线绣的,高贵无比。
采琴又道谢,捏了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夸道:“真好吃。”
“是吗?”赵氏笑的大气:“喜欢就好。”
采琴又要道谢,被赵氏给拦了,“说几句话就要站起来,不累吗?好好坐着。”她笑道:“我是个操心的命……也不指着你们能做什么,只把老夫人照料好就满足了。”
“大夫人真是孝顺,奴婢回去一定和老夫人说您的心思。”
赵氏笑容更深了,“还是采琴姑娘明白事理。”说罢,又亲切地:“茶水是碧螺春,今年刚下来的春茶,你喝一口。”
“奴婢不懂这个,只知道您的东西,无论什么,肯定都是好的。”采琴嘴快,又说:“老夫人那里挺好的,咳嗽见好了,连精神都有了,昨晚还和老爷商量起六小姐的婚事,觉得张公子很是合适。”
“张居龄?”赵氏的眉心一跳。
“是了,不过老爷说还不到时候,先不考虑。”
听到这里的赵氏已经无心再和采琴闲谈了,张居龄是她看下的女婿,怎么就偏心给二房了?不行,她必须想个办法阻止。
“苗儿,你陪采琴姑娘说说话,我去看看几位姨娘。”她眼珠一转,把贴身丫头叫了过来。采琴是伺候老夫人的,她好不容易才笼络到,当然得好好处着,还指着从她嘴里知道老夫人的动向呢。
苗儿答应一声,坐去了采琴旁边。
赵氏领着心腹杨婆子径直进了内室,一路上脸色都很阴沉。
“夫人,您不用心急,老爷不是说没到时候吗?”杨婆子身穿褐色长比甲,又矮又胖。
“唉,你不懂。婆婆一向宠爱晗姐儿,她要是动了心思,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赵氏拿了大红芍药缎面靠枕,倚坐在罗汉床上。
“不会的。”杨婆子说道:“六小姐病歪歪的,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您不用担心。”
“病歪歪?”赵氏灵光一闪,自言自语:“横竖她也病歪歪的,不如再加重些?”
“加重什么?”杨婆子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加重病情。”赵氏笑起来。

第9章
顾晗收到母亲差人送过来的两匹云锦时,已经是下午未时了。
“奴婢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布料,真是光彩耀眼。”桃红伸手摸了摸,笑道:“……很光滑呢。”
“寸锦寸金。”顾晗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吩咐桃红:“把那匹桃红色的包起来,我待会去一趟竹亭。”
“……要送给五小姐?”桃红很是不解,“您不是一直不待见她吗?还不如给自己多剪裁两套衣服。”
顾晗想起顾晞身上半旧的藕红褙子,洗的发白的袖口,冷眼回视:“我的事,轮到你操心了?”
桃红嘴角一僵,屈身道歉:“是奴婢多嘴了。”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晗摆手,让桃红退下了。桃红太聪明了,心眼也太活。这样的人忠心了还好,反之则后患无穷。
巧玲见顾晗不愉,早麻利地找来锦盒装了云锦。
阳光照射着竹叶,翠□□滴,别有一番意味。顾晗走到这里,见此美景,流连了好一会。大概是重生后的心境不一样了,她总喜欢清幽安静的地方。
竹亭的门半开着,身穿紫色褙子,梳圆髻的妇人正在数落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
顾晗看背影认出了是谁,眉头便皱起来了。妇人是冬姨娘,父亲生前的妾侍,顾晞的生母。
顾家的姨娘是不准私自见自己儿女的,她怎么来了竹亭?
“给六小姐请安。”院里别的丫头见众人围拥着的顾晗,慌忙屈身行礼。
这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抬头看,也行了礼。
“你不在海棠阁待着,过来这里做什么?”顾晗淡淡地。冬姨娘生性轻浮,爱招惹是非,前世给母亲带了很多麻烦。
“……晞姐儿病了,我来瞧瞧她。”
“五姐病了?”顾晗一愣:“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起。”
“早晨的时候,我去给夫人请安,恰巧碰见了晞姐儿,她脸色蜡黄……我不放心……”
顾晗没再理她,穿过十字甬路,径直往正房走。随行的巧玲顺手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顾晗进了西次间,看到门口处摆了桃木四扇围屏,又往里走,顾晞当真闭眼躺在罗汉床上,旁边有丫头用帕子给她敷额头。粉紫罗帐用素银挂钩勾着,花样都掉色了。临窗摆了茶几,两旁是两把圈椅,东边的椅子腿好像坏了,下面垫了本书支撑。
“给六小姐请安。”她是顾晞的大丫头桃蕊,梳双螺,模样清秀。
顾晞也听到了动静,强撑着睁开眼睛要坐起来,被顾晗拦住了,“你好好歇着。”
顾晞身子滚烫,也没力气动弹,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也没出口。
冬姨娘也跟了进来,眼圈红了。就算女孩儿没在身边养着,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不心疼呢?
顾晗去拉顾晞的手,立刻就觉得不对了,竟然烧成了这样……她质问桃蕊,“你家小姐病了,为什么不去府里请大夫?”就算顾晞是庶出的,到底也是顾家的小姐,父亲的血脉。竹亭的伺候丫头寥寥无几,而且多半年幼,能撑事的也就桃蕊一人。
大伯母主管府内中匮主管的真是好。也怪母亲懦弱。她暗自咬牙。
顾晗不问还好,一问桃蕊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啜泣道:“奴婢去请了,当时四小姐的丫头也在,说四小姐也得了风寒……要紧着四小姐。”
“糊涂,怎么不去锦绣苑禀告母亲。”顾晗添了怒气。
“晗姐儿……是我不让她去的。”顾晞喘了口气:“……不妨事的,等我睡一觉就好了。”
“五姐……”顾晗摇头,喊了巧珍:“快去请府里的大夫,要是还有人拦着,就说是祖母让请的。”随后又让巧玲去锦绣苑告知母亲。
顾晞是二房的庶女,要是真的出事了,祖母也会怪罪母亲。
巧珍、巧玲应是,转身小跑着下去了。
顾晞看着顾晗张罗,眼泪滑落在鬓角处,心口热乎乎的。
被人在乎的感觉真好啊。
顾晗比着以前是变了许多……她脑子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她对自己好,自己会回报的。
“婢妾谢六小姐救命之恩……”冬姨娘眼泪汪汪地给顾晗行了大礼。
顾晗头疼,摆手让她起来,知道她不见到顾晞好转是不会走的,便让她领着几个小丫头下去熬姜汤。
“晗姐儿,你不必大费周折……让大伯母知道了又怪罪母亲。”顾晞声音嘶哑,艰难地扶着桃蕊的手坐在床头。
“不会的。”顾晗拿起一旁的湖蓝迎枕放在她身后,让她往后靠着,拿出云锦让她看:“母亲特意让我给你送来的,说春天到了,让你赶制两件春衣。”
顾晞鼻尖酸楚的厉害,这些年除了府里按例给缝制衣衫,孙氏从未关心过她……更别提送什么东西了。这布匹华贵的很,她从未见过……
“哭什么呢。”顾晗心里也不好受,拿锦帕给顾晞擦眼泪,轻声细语和她说话:“你也知道,二房度日艰难,我又常年病着,是没什么好东西的。云锦是祖母送的,一共两匹,我一匹,你一匹。以后,咱们姐妹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妹妹……”顾晞的眼泪又急又多,擦不净似的。
很快,冬姨娘端着熬好的姜汤过来了,和桃蕊一起服侍着顾晞喝了点。
大夫和孙氏几乎是一起到的。孙氏虽然不看重顾晞,但到底是二房的庶女,病了她丝毫不过问,也不像回事。
“韩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是韩,是个中年人,面相很和善。他医术很好,顾晗就是他照料的。
孙氏在床沿上坐着。
“寒邪入体,症候急了些,却没什么大事。”韩大夫说着,去写药方,配药。
竹亭很快就忙了起来,丫头、婆子们跑进跑出地端热水,煎药。韩大夫再留下也不方便了,交待了几句后,告辞走了。
等顾晞喝了药,重新睡下的时候,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孙氏和顾晗去堂屋坐了,顾晞跟前是冬姨娘在守候。
孙氏即使讨厌冬姨娘,这个时候也没有攆她走。都是做娘的人,能体会到那份心情。
“……母亲。”顾晗喝了口丫头呈上来的茶水,斟酌着和孙氏说话:“我是突然起的兴致来看五姐,她生着病,大夫都请不来……四姐的一个丫头就敢颐指气使地拦下大夫。”
“可见大伯母在府里的威望。”
“……是,父亲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您啊。您不能一直低迷下去……父亲在天之灵,也希望能看到二房过的好。”
孙氏抓住女孩儿的手,叹了一声:“我晗姐儿都懂得为母亲打算了。但你不明白你大伯母的厉害,母亲是斗不过她的,就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
“母亲。”
“好了,不说了。”孙氏打断女孩儿,“母亲知道怎么做的。”
等到傍晚时,顾晞的烧才算是退下去了,人也清醒多了。
孙氏见没事了,就交待了桃蕊几句,和顾晗一起出了竹亭。
冬姨娘跟过来求孙氏,想多照顾顾晞几日。孙氏没理由拒绝,便应允了。
夜色朦胧。
顾晗和母亲分开后,回了春在堂。而孙氏却去了凌波苑,那是武氏住的地方。
顾暖是次日给孙氏请安时才知道顾晞病了。
他不好进出竹亭,让顾晗把他准备的补品给顾晞带去。
“哥哥,五姐的病好多了,早膳时还吃了两碗饭。”顾晗看过顾晞后出来,路过垂花门时,见顾暖在抄手游廊处站着,便迎了上去。
“那就好……”
兄妹俩刚说了一会话,张居龄就过来了,他是过来找顾暖去学堂的,走近了才发现顾晗也在。
“张公子好。”顾晗微微一笑,屈身先行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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